“快到家了!”小禾指着半山腰一座稍大的窑洞,门前有棵老枣树,“枣子再过一个月就能吃了,可甜了!”
走进窑洞,江宁意发现门框上贴着一张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光荣之家”奖状,旁边挂着张家宝的军装照。照片前的小香炉里插着三支香,青烟缓缓上升。
张奶奶注意到江宁意的目光,轻声说:“每天早晚三炷香,让家宝知道家里好好的。”
窑洞内还算宽敞明亮。
土炕上铺着整洁的床单,墙上贴着几张日期连贯的奖状——都是小禾在学校得的。一张木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快坐下吃饭,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饿了。”张奶奶招呼道,“没什么好菜,都是自家种的。”
饭菜并不简单——豆角烧肉,腌萝卜,玉米面馍馍,还有一小盆鸡蛋汤。
味道出奇的好,江宁意吃了两大碗。
“宁意姐姐,陆哥哥说您在西北修复文物?”小禾一边吃饭一边问,眼睛里满是好奇,“是不是特别厉害的那种老古董?”
“也不算特别厉害,”江宁意笑着回答,“就是一些有历史价值的器物。比如铜器、瓷器之类的。”
“小禾可喜欢听这些了,”张奶奶插话道,“上次你们寄来的那本带图的历史书,她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
晚饭后,小禾抢着洗碗,江宁意也去帮忙。窑洞外的水井旁,两个年龄相差十几岁的女性很快熟络起来。
“宁意姐姐,西北是不是特别大?有没有十...不,二十个长义村那么大?”小禾一边麻利地刷碗一边问。
江宁意被她的问题逗笑了:“比那还要大得多。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小禾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奶奶身体不好,我不能走太远...而且...”
她没说完,但江宁意明白了言下之意——经济条件不允许。
回到窑洞里,陆洋正在帮张奶奶修理漏雨的屋顶。他站在梯子上,动作熟练地铺着新茅草。
小禾在下面递工具,两人配合默契。
“小陆啊,别忙活了,下来喝口水。”张奶奶心疼地说,“大老远来一趟,净干活了。”
“马上就好,奶奶。”陆洋头也不回地答道,“趁天还没黑,我把围墙那裂缝也补补,万一下雨就麻烦了。”
江宁意仰头看着陆洋在夕阳下的剪影,小禾看他的崇拜眼神,张奶奶站在一旁欣慰的微笑。
这样的陆洋,是在军装和枪械之外的另一面,温柔而可靠。
夜幕降临后,长义村里还没有通电灯,只有煤油灯昏黄的光。
小禾端来一盆热水让客人洗脸洗脚,自己则坐在炕边,借着灯光翻看小学的课本。
村支书是在第二天清晨跑到了张奶奶家门口找陆洋。
军区的电话,一路波折终于追到了长义村。
陆洋听说是军区的电话时,愣了好一会。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是按照他之前所在的世界,这个年代确实是爆发了战争。
他奔跑去村社的路上,惊飞了门前枣树上的麻雀。江宁意正在院子里帮小禾打水,她看见陆洋开了门和支书说了两句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了出去。
“喂,我是陆洋。”他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而紧绷。
村社里除了值班的乡亲,就是站在门口的支书。
“是,明白。我立刻返回。”陆洋简短地回答,随后挂断了电话。
陆洋放下电话,手指微微发颤。
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值班的老李头递来一杯热水,他机械地接过,却忘了喝。
“陆同志,出啥事了?”村支书小心翼翼地问。
陆洋深吸一口气,军人的本能让他迅速调整状态:“没什么,工作需要我立刻返回部队。”
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走出村社,清晨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赶回西北军区。
中越边境的紧张局势他不是不知道,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按照他记忆中的历史,这场冲突应该还要晚几个月才会爆发。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不一样...”他低声自语,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路过枣树时,几颗青枣被风吹落,砸在他的肩头,又滚到地上。
他弯腰捡起一颗,握在手心,青涩的触感让他想起昨晚小禾说的话——“枣子再过一个月就能吃了,可甜了!”
一个月后,他会在哪里?前线?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推开院门,江宁意正在帮小禾梳头。晨光中,笑声清脆悦耳。
看到他回来,江宁意抬头微笑:“这么早去哪了?早饭在锅里热着呢。”
陆洋的喉咙突然发紧。他该怎么开口?怎么告诉她,他必须立刻离开,打乱他们精心安排的行程。
“宁意,能单独谈谈吗?”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江宁意的笑容凝固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轻轻拍了拍小禾的肩膀:“去帮奶奶喂鸡好吗?”
小禾乖巧地点点头,抱着梳子跑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陆洋站在枣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军区来电话,”他直接切入主题,“我必须三天内赶回去。”
“出什么事了?”
“侦察营有很重要的任务,这次不一样,”他艰难地解释,“可能要开战了。”
“多久?”江宁意听见自己问。
“不知道。”陆洋老实回答,“可能几个月,也可能...”
也可能回不来。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江宁意转身走向窑洞,脚步虚浮。陆洋跟上几步,又停住了。
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承诺会平安回来?在战场上,这种承诺太奢侈。
“我去收拾东西。”他最终说道,声音干涩。
张奶奶正在灶台前忙碌,见陆洋进来,老人什么也没问,只是盛了一碗热粥递给他:“趁热吃。”
陆洋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第一次来长义村时,也是这口窑洞,这碗热粥。
那时他刚从前线下来,带着一身伤和满心迷茫,是江宁意陪着他让他重新找到方向。
“奶奶,”他突然开口,“如果我回不来...”
“胡说!赶紧呸几口!”张奶奶厉声打断,手中的勺子重重敲在锅沿上,“家宝走的时候也这么说,结果呢?”
她的声音哽咽了,“你们这些当兵的,就不知道说点吉利话!”
陆洋乖乖呸了几下,又低下头,粥的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小陆啊,”张奶奶的语气软下来,“宁意是个好姑娘,你得好好跟人家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