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关系就像污渍,无论何种情况,都会留下痕迹。
伴随着每一次心跳,在我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里,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亲情的概念如烙印般附着。
换言之,我们也称之为“相像”。
那个在土豆地里捡石头的男人,长得像我。
起初,我发现我们面部特征有相似之处,鼻子的形状、眉毛的弧度、略显精致而非粗犷的下颌线,还有他叹气时露出的排列整齐的牙齿。
接着是干枯的黑发、叹气时凸显的青筋、略显苍白的皮肤,以及第二关节格外突出的手指。
那么,不同之处又在哪里呢?
他那双泛黄且有斑驳污渍、仿佛会散发油脂气味的眼睛,目光中没有对未来的憧憬,而是深陷于过去,偶尔流露出懊恼与痛苦。
还有那见证岁月流逝的皱纹……
“我问你件事。”
“哦,我的天,是你啊,巫师……哦,这次是不同的人。你是来把他们带走的吗?不过我还没准备好呢。”
他故意拖长语调,带着一种砂砾质感,就像在嚼沙子,让我听着很不舒服。
我以前也有过类似感觉,那是上学时学长让我做担保人的时候。
说白了,这让我心烦意乱。
我眯起眼睛,看着父亲卑微鞠躬、讨好逢迎的后脑勺。
这个人没认出我。
一股无端的冲动在我心中涌起。
这种对这个男人心怀怨恨与愤怒的冲动,对我来说既陌生又新鲜。
看来,即便记忆淡去,情感仍会留存。
许久未曾有过的,我感到血液发凉,仿佛变成了冷血动物,胸膛发冷,脑袋发热。
总结一下:
1. 我怨恨父亲。
2. 他没认出我。
3. 他一直在定期向某个巫师交付什么东西。
我斟酌着用词,绝不能被这些莫名情绪左右而发怒,我要弄清楚一切。
我的目标是“从父亲那里套取信息”,是时候开启角色扮演了。
扮演他人期望的角色,这是基本操作。
鞠躬的姿态 <= 我父亲显然比他的“客户”地位低。
这意味着我最好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跟他说话。
“不过我还没准备好呢” <= 这是借口,他想推卸责任。
既然如此,我就遂了他的意。
“我不是来让你负责的,只是来看看情况进展如何。”
“啊,这样啊……呃,嗯。事情进展顺利吗?我听说上次可难办了。”
“这次是不同的人” <= 父亲意识到我和“之前来的人”不同,他笨拙地询问“事情进展顺利吗”,是在试探。
身体迹象也很明显,他的瞳孔微微移动,显然,他在提防我的“宽容”,看来他的“客户”通常没那么好心肠,性格也不怎么样。
那我就得再严厉些。
“不管你从前任那儿听说了什么,都与你无关,我难道还得事事向你汇报?”
“哦,不,不……当然不是。”
这里是乡下,一个勉强靠种土豆为生的地方。
这里能有什么东西被“带走”呢?不太可能是土豆,毕竟他看起来对种地也没那么上心,以至于问我是不是要拿走什么的时候,还这么厚脸皮。
什么群体普遍被认为全员“品性恶劣”呢?这是个关键提示。
他一开始为什么把我错认成他的“客户”呢?肯定有明显标志让他如此笃定地先跟我搭话,问题肯定出在我身上。
我挺直身子,微微用力耸起肩膀,伸直脖子。
“我再问一遍,最近情况怎么样?”
“附近新出现的哥布林部落可真让人头疼,那些该死的小矮子一闹腾……你也知道,产量肯定下降,不是吗?”
父亲似乎在试探我,摸我的底,但我已经收集到足够多线索,是时候揭晓答案了,虽说逻辑上可能有点跳跃。
不过就算猜错了也没关系,我一直在背后悄悄准备幻术魔法,要是情况不妙,就施展魔法,所以说话直白点、随意点也无妨。
虽说在马车上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们也算熟络起来。
那么,回想一下粉毛女同说的话,在村口,她说她觉得很奇怪……
有陌生人进村,村民却没什么明显反应。
我原以为是因为他们雇了佣兵驱赶哥布林部落……但现在,我觉得并非如此,咱们一件件来分析。
佣兵在村长家闲逛,如果村子有钱,他们会雇不同的佣兵,毕竟既要击退哥布林部落,又要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佣兵。
但事实并非如此,据红塔巫师说,佣兵长期滞留此地已有好一阵子,他们这样混日子,肯定是没钱打发佣兵。
总而言之,似乎只有一种情况会有外人来访村子。
“简单想想,这说明最近常有外人来访,很有可能其中就有巫师。”
而且,那群佣兵里本来就没有巫师,红塔巫师也说她有阵子没来村子了。
那村民们为什么对我和粉毛女同没兴趣呢?
因为他们司空见惯了。
我父亲把我错认成他“客户”的原因。
因为熟悉,熟悉我的穿着,一身独特的穿着。
因为他熟悉紫魔法塔的兜帽和长袍。
如果是这样,那交易的是什么呢?这是问题关键。
这是我揭开真相所需的最后一段回忆,我最早被带到紫魔法塔时的记忆。
那时我回想了什么呢?
我重生在一个奇幻世界,成了平民,大喊着系统,却什么都没出现。
我既不强壮,地位也不高,本以为会像父母一样种一辈子土豆,结果却惊人地拥有大法师的天赋。
怪不得我心算这么厉害。
我被拖到一个叫魔法塔的地方,各塔主纷纷向我抛出橄榄枝……
……是被“拖”去的。
我向父亲啐了一口。
“你还记得十年前卖掉的儿子吗?”
“啊,那小子可烦人了,大人说话的时候总是顶嘴……”
“我明白了。”
这就够了。
我施展了一直准备的幻术魔法,父亲当场就昏了过去,瘫倒在地。
他睡醒之后,大概会频繁混淆是非,有五成几率。
“后会有期!”
“咱们不会再见了,你知道的!”
我跟红塔巫师匆匆道别。
回去的路上,我不停抱怨。
“所以,我是说,嗯……我敢肯定有些显而易见的情况,不用亲眼看到也能知道。所以我决定不再追寻那些记忆了。”
“我明白。”
“但我得再琢磨琢磨,我知道我父亲卖孩子之类的事,也知道自己十年前被卖。也许全村都染上了贩卖人口的恶习,但从他们的言谈来看,似乎直到最近还有交易,对吧?”
“对,要是村民们只是十年前见过一次这种人,不可能表现得这么熟络,很可能直到最近都还有交易。”
“……”
“你有怀疑对象吗?”
“不是前者就是后者,不是吗?”
紫魔法塔的某人 \/ 有人冒充他们,一直在接收人口。
尤娜还不知道紫魔法塔里藏着的恶人。
我对紫魔法塔一无所知,虽然这问题听着挺傻,但要是不问,心里实在憋得慌。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粉毛女同?”
“要是我选第二种,你会大哭一场吗?”
“我大概会笑出来。”
“那就没必要说谎了,我觉得是第一种。”
“为什么?”
“除非你是个十足的蠢货,否则不可能忽略她的眼神。紫魔法塔主每次看你的时候,眼睛里都跟抹了蜜似的。”
“?”
“……真是蠢到家了。”
……
一只蝴蝶飞落在某片幽静森林里。
一群恶佣兵谋划着袭击那个傲慢的巫师,捉弄她一番,然后逃离村子。
他们正在检查装备,准备在合适的灌木丛里设伏,这时看到了蝴蝶。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人。
因为头上压着一顶大锥形帽,看不清面容,扎在一侧的金色双马尾轻轻飘动,怀里紧紧抱着一根螺旋状的法杖。
“大哥,那个……”
最年轻的佣兵指向森林边缘,佣兵们一个接一个转过头,看着这个看似弱小的巫师。
“好像是个迷路的女士,反正我们也要离开这儿了,多抓一个也无妨,对吧?”
“你说得对,我们本想吞了整个村子,结果计划落空,说实话,两个可不够,对吧?而且她胸看起来挺大。”
“你瞎了吗?她根本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她脸长得还行,这点不错。”
“不,等等,大家,你们在说什么……?不管怎么看,那边那东西都不像个……?!”
法杖悄然瞄准,除了一人,其他佣兵都没察觉到危险将至。
紫魔法塔主轻声呢喃,如同叹息。
“我,我不想让他的手沾上血,呃……毕竟那样会更糟。”
“……她在嘟囔什么?”
“所以,咱们就当这些人……从来没在这儿过吧。”
“兄——弟们,躲——!”
“羽化 -‘减法’”
一道光从法杖顶端闪过,最年轻的佣兵吓得蹲下抱住头,躲过了光束的直接攻击,只是双手被擦过。
片刻寂静。
他再次抬头时,同伴们僵硬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也没有呼吸,表情凝固,目光空洞。
凑近一看,他们似乎已经死了。
惊慌失措的幸存者试图挣扎求生,伸手去拿剑,却拿不到,因为对他来说,“手”不存在了。
因为只有移动手臂,用“手”握住剑柄,才能拔剑。
“……呃?”
感觉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人的手臂末端应该有“手”,但好像一开始就没有,那他怎么拔剑呢?
绞尽脑汁、用尽智慧后,佣兵总算把剑柄卡在肘弯处,他带着莫名恐惧颤抖着,肯定出大事了。
巫师轻声说:
“你……还有点忍耐力,虽说不多,哼。要是你当初去了紫魔法塔,好好表现……说不定能踏入蜕变境界。但现在,你不过是个四等佣兵……”
“呃,哦哦……呃啊啊——!!”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因为巫师的光束擦过他的下颌,他叫不出声,因为他没有“嘴”,也喘不上气,因为他没有“肺”,他在缺氧的痛苦中扭动身体。
“嘘。”
又一道光束扫过,他化为乌有。
“埋葬”。
大地之母吞噬了五团面目全非的有机物,它们生前毫无意义,生命终结之日,终于分解,回归自然。
这是发生在某片森林里的一起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