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坊朱漆大门骤开,檐角琉璃绣球灯映着日光,照得阶前青砖泛起胭脂色。
门首垂着猩猩毡帘,甫一掀动,便听得里头笙箫管笛杂着调笑声,如蜜糖般黏稠地漫出来。
转过九曲游廊,方见三层主楼。云母屏风上绘着百蝶穿花图,紫檀案上错金博山炉吐着沉水香,将满室珠光浸得愈发朦胧。
“将军这边来!”
廊下忽起一阵香风,原是个醉美人斜倚栏杆。她穿着桃红撒花软烟罗衫子,纤手擎着青玉荷叶杯,半杯琥珀酒正顺着腕子往雪白臂弯里淌。
几个华服公子围作一团,你推我搡地要尝她唇上胭脂。
二楼回廊忽飘下缕缕琴音,那琴娘身着月白冰绡衣,十指在焦尾琴上翻飞如蝶。
忽听得“铮”地一声裂帛,竟是某位醉客将酒泼在琴弦上。
满堂哄笑中,琴娘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影,像两弯将雨未雨的远山。
走进最里间,却见水晶帘内横七竖八躺着几位锦袍玉带的贵公子,案上散着犀角杯、琉璃盏,满地狼藉中混着撕碎的洒金笺与折断的玉搔头。
忽听得顶楼传来一声裂玉般的清啸,花娘子云裳旋舞而下,赤足踏着飞花落英,腰间九转玲珑环佩叮咚,缠着红绸翩若那九天玄女。
“二位将军~”那花娘子游走在二人间,玉手暗自挑逗,轻纱翻飞间尽是妩媚多情。
沈听风脸一沉,僵硬地避开。
卫鸿落却轻勾环佩,骤然将美人揽近,扬唇一笑:“花娘子相邀,所为何事?”
“诶~小将军莫心急......”她反手勾住其玉带,媚眼传情,引着人往厢房走去,“随奴家来~”
窗明几净,雅致清幽,隔却外间喧闹,倒是难得的清净地。
卫鸿落端起花娘子斟满的酒,双眸微眯,“花娘子邀在下前来,不会就为了请这一杯酒吧?”
“此酒专候有缘人~”言语间又抛来媚眼。
沈听风陡然一阵不适,若不是为了查案,打死他也不来这种地方......
真不知小将军是怎么对此视若无睹的,侧眼瞧去,却见其将酒蓦地一饮而尽,快得他来不及阻止......
“酒是好酒......花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对面之人素手轻拍,笑吟吟称贺:“小将军如此爽快,奴家也便直言了~”说着自饮自酌,娓娓轻诉——
灵州北邻草原,西接大漠,素来是亡命徒聚首地,腥风血雨十数年,直到青龙和黑鹰两大帮掌旗,这城中日子才算好过些......
可他们辖下的小帮派仍互斗不休,但好歹没出什么大乱子,可前些日子,龙帮主之子在鹰帮之地失踪......
“小将军~”那双颊酣红,“这里头水深着呢~”她伏在案前,挑起那下颌。
卫鸿落陡然捏住她的手,沉眸逼近:“花娘子何意?”
那人红纱一转,又歪倒在榻间,鬓角珠翠颤颤欲坠,“小将军将那二位请了去~群龙无首,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小将军要查失踪案,不妨查查虎狼帮~”话落便醉倒榻间。
这又是什么帮?
卫鸿落皱眉,待要询问,她已醉得不省人事,无言半响,起身离去。
县衙中的知县坐立不安,他那眼皮突突直跳,时不时瞅着外间,生恐那人出现。
怕什么来什么——
不等那人开口,他已扑倒在地,如倾豆般絮絮吐出,“小将军啊,并非卑职不想管,实是有心无力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在卑职之前,已不明不白死了多位前任县官了......卑职提心吊胆苟活至今,实在不敢查啊......”
卫鸿落冷冷略过他,在案前坐下,翻看着那些积案,“虎狼帮,是何?”
那眼刀袭来,知县又匍匐在地,“这......卑职略有耳闻......听说是群为非作歹的亡命徒......素来流窜作案......”
“这些——”她将沉案砸去,“可是其所为?!”
不拘男女老少,皆是突然失踪,查都不查,便不了了之——
知县慌忙一一拾起,又叩拜道:“小将军明鉴......卑职......卑职不知啊......”他浑身抖如筛糠。
卫鸿落猛地起身,拔剑按在他肩头,“若明日仍查不出,你便提头来见——”
那沉重的龙鳞剑压得他喘不过气,只颤抖着连连点头。
军营主帐中气氛凝重,那二人仍是剑拔弩张,卫鸿落浅笑宽慰:“二位有劳,不知可曾听过虎狼帮?”
满是戾气的脸上均是一滞,鹰帮主迟疑着开口:“将军何意?”
“只是查到此,想请二位解惑——”
却见他嗤笑一声,望着对面那脸色黑沉之人阴森森道:“到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
闻言龙帮主神色愈发难看,勉强对她拱手道:“敢问将军,犬子可是被他们所掳?”
“尚在查,若龙帮主知其一二,不妨告之。”
可他却面露难色,迟疑不决。
“将军可是问对人了,再没谁比龙帮主更熟知虎狼帮了......”左首之人阴恻恻笑着。
“放屁!老子早不干了——”他猛地蹿起,破口大骂。
“将军,这虎狼帮早年间还算劫富济贫,可后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子不屑与其为伍!这才跑来灵州。”
龙帮主豹目怒瞪,满脸胡须随之一颤,“莫不是他们报复,这才掠去小儿?!”
他大掌一拍,那木椅顿时四分五裂,“等老子逮到——”咬得银牙咯吱作响,活像那凶恶虎豹。
“龙帮主稍安勿躁,此事还只是猜测......”卫鸿落本想安抚几句,却被其暴怒地打断——
“将军无需多言!此事必是他们所为——”说着提起斧怒冲冲便走,却在帐外被拦住。
“将军何意?!”
“龙帮主莫冲动——”她走上前捏住那斧刃,“两日内,在下必给帮主一个交待——”
对面之人忍了又忍,满脸不忿地收斧坐回。
她又叮嘱几句,便令人将他们请下去。
转而望着那案牍轻叹一声,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