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枭泽执剑走来,云琛知道自己一介草民,区区蝼蚁之身,今夜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枭泽的剑搭上云琛的脖子,“皇上赐死,你可说遗言。”
遗言?她说给谁呢?
只有这一句话的机会,她满心只想说给霍乾念听。
她鼻头发酸,眼里霎时涌起泪花。
既干了护卫这一行,生死便早已置之度外。
她从不怕死,此刻却突然怕了。
怕今后再也见不到那张令她心动的脸,心酸她才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却永远没有机会对他说了。
她很小就没了娘,很多事没人教,都是她这些年摸爬滚打,自己看人学会的。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教,她天生就会。
她想起霍乾念曾问过一个问题:
“云琛,这‘以命相护’,是对霍帮少主,还是对我?”
此刻,她终于有了答案。
霍帮少主人人做得,可霍乾念永远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云琛抬头,泪眼望着枭泽:
“劳烦大人带句话给我家少主,就说‘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是第二个’。请大人带到,少主会明白的。”
说罢,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好,我记下了。”枭泽说着扬起剑,朝她脖颈砍去。
她却突如当头一棒,想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一把抓住已贴到脖颈的剑刃,阻止了枭泽的动作,急道:
“等等!草民还有一事,请皇上准许!”
皇帝一脸玩味,看戏似的有趣,“什么事?说来听听。”
云琛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流着泪,道:
“请皇上准许草民自刎。若皇上赐死草民,我家少主待护卫亲厚,必因心中不忍,而与公主生出嫌隙,甚至对皇上您,也会少一分亲近。草民不愿置少主于不忠之地,让少主为难,恳请皇上准许草民自刎,就说是草民心甘情愿的,少主……便不会生烦忧了……”
她说完,再次俯身磕头,额头触在宫砖上,发出“咚”的一声,可见这个头磕得认真,磕得极有决心。
她伏在地上,因此便没有看见皇帝的表情。
枭泽却由衷生出佩服,心说:到底还是拳拳之心最厉害,否则谁人能在一千一万个答案里,独独挑中那唯一正确的答案。
千算万算,不如纯心简单。
皇帝说:“好,朕准了。”
云琛忍着哭腔,大声道:“谢皇上隆恩!”
话音落下,还未来得及起身,她便觉后颈猛然剧痛,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着晕死在地上的云琛,皇帝道:
“江鸣一个老谋深算的叛徒,却养出这么个纯心无邪的徒弟。”
枭泽笑道:“皇上,不瞒您说,我都有点儿羡慕江鸣了。”
另一边,对皇宫内苑中,云琛如何经历生死考验的一切,霍府上下完全不知。
直到第二天上午,众人才发觉不对劲。
从来不睡懒觉的云琛,今日迟迟都未露面。
叶峮在府里转了一大圈,人人都说未见到云琛。
他只得去屋子里找她,还是没人。
最后,叶峮不得不推测出一个荒诞的事实:
云琛失踪了。
而且像是离府出走。
叶峮在云琛的屋子里搜了十八遍,只能对众人说:
“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都叠整齐了,隐月剑也未带走。”
花绝跌坐在地上,想起昨夜半夜云琛突如其来的一抱,喃喃落泪:
“原来是诀别之意吗?”
不言抱着头在院子里疯狂行走,“也抱我了!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什么‘果然,没有红,没有跳’,我睡得迷迷糊糊没多想,现在想来确实有问题!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荀戓昨夜在值守,没见到云琛“最后一面”,只连连摇头,一遍遍说“不可能!阿琛不是那种人!”
小六失声痛哭,对着空气大喊:“云哥!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来抱抱我?为什么?”
最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那个坐在廊下的身影。
屋廊下,霍乾念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众人讨论。
新修葺的屋门高大宽阔,溢满他浑身散发的凛冽寒意。
“去找公主要人!”他冷声下令。
他料定夜宴之上,皇帝与枭泽对视的那个眼神有问题。
他想了很多种应对之策,甚至想过干脆原迁府搬回烟城,却硬是没想到皇帝会连夜动手抓走云琛。
进了宫门便是生死难料。
一想到这里,霍乾念便觉好似油烹肺腑,怒道:
“叶峮!快去!”
甚少见霍乾念发火,叶峮马不停蹄带人去往公主府。
南璃君闻言也很吃惊,连忙入宫探问口风,却得知昨夜宫内并无任何侍卫调动和外派,无人进出宫门。
南璃君问轮值的侍卫:
“那枭泽呢?他行事走动从来不必记档,他是不是亲自出去了?”
轮值的侍卫回答,“回公主,枭泽大人在龙凤栖宫陪皇上看了一夜的书,天快亮时才出来,的确没见出宫门。”
一番寻找无果,叶峮垂头丧气地回到霍府。
众人心焦似火地等了一个白天,却只等到叶峮无奈的摇头。
润禾心里也很难受,走到霍乾念身边,小声道:
“少主,要不先用饭吧?您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霍乾念根本听不见,满脑子都在思虑:
不言说,那像密语一样的诀别之言是“果然,没有红,没有跳”,旁人不知,霍乾念心里却分明。
那意思是:果然,对着其他人,她的脸便不会那样红,心便不会跳的那样快。
她在用一种傻的可爱的方式,去确定对他的心意。
所以那根本不是告别,云琛绝不可能离府出走!
如果不是皇帝出手,那么云琛是被仇家悄悄绑了去?是多厉害的仇家,才能在霍帮严密护卫之下来去自如?云琛如何惹到这样的仇家?而且连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
或者是与云琛从不曾言说的家世来历有关?还是与她苦寻多年未果的恩人有关?
一个个念头冲进脑海,又被霍乾念一个个粉碎。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却还是猜不出云琛会在哪里?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三夜未眠,三天三夜没有吃一点东西。
最终,在润禾的哭求下,霍乾念终于面色苍白地打开书房门,嘶哑着嗓子,对跪了一地的护卫们说道:
“通令全国堂口,寻云琛。寻到者,赏金——”
顿了顿,他坚定道:
“霍帮不竭之下,赏金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