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扬州,晨风里已带了初冬的凛冽。黛玉晨起梳洗时,突然呛出一口血来。点点猩红溅在白绢帕上,像雪地里落了几瓣红梅。
紫鹃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喊人,黛玉却按住她手腕:\"别嚷。\"
她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是指尖在微微发抖:\"去请环哥儿来。\"
贾环来得极快。一进屋,就见黛玉披着杏色夹袄靠在窗边,晨光透过纱窗映着她半边侧脸,分明是极清丽的面容,却苍白得几乎透明。
\"姐姐...\"
黛玉抬头看他,忽而一笑:\"你如今学了医,倒劳烦你替我瞧瞧。\"说着将染血的帕子摊在案上。
贾环心跳骤然一滞。他两世为人,却从不知道黛玉的病这般凶险。待三指搭上她细得惊人的腕子,脉象更是让他心惊——
左寸沉细欲绝,右关弦硬如石。这不是寻常的\"先天不足\",分明是郁结伤肝,五内皆损。若在前世...怕就是这样的病症,最终耗尽了她年轻的性命。
\"如何?\"黛玉轻声问。
贾环强自镇定:\"不妨事。只是秋燥伤肺,需换副方子调理。\"
黛玉却看穿他眼底的惊惶,忽然伸手拂过他紧锁的眉头:\"傻兄弟,生死有命,何必忧形于色?\"
这话说得极淡,却像刀子在贾环心头剜了一下。他猛地站起,案上茶盏被衣袖带翻,茶水在雪浪笺上洇开一片暗痕。
\"姐姐信我。\"他声音暗哑,\"三个月内,我定让你能跑能跳,冬日里还能堆雪人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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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的居所有间隐秘的药室。此刻他锁紧门窗,从颈间取下一枚青玉坠子。这玉坠自他重生那日就随身戴着,里头藏着个芥子空间——方圆百亩的药田,中央一汪永不干涸的灵泉。
他摘下一朵花瓣透明的雪灵芝。此物在灵田里百年才开花,能洗髓易经。又掘出根人形何首乌,须发皆白,竟有七分像个小老头。最珍贵的还是那瓶\"玉壶春\",是取月圆夜灵泉中心的凝露所酿。
正要退出时,药田深处突然传来异香。贾环循香而去,竟发现三株新长的赤血参——前世他穷尽三十年都没种活的奇药!
\"天助我也...\"他颤抖着捧起那几株灵药。红艳如血的参体上,隐约可见金色纹路流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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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药是在黛玉小厨房后间悄悄进行的。贾环亲自守着紫泥药炉,将赤血参切片投入。那参片遇水竟发出清越声响,如珠落玉盘。
紫鹃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人参?\"
\"嘘。\"贾环往炉中滴入两滴\"玉壶春\",药汤瞬间泛起莹莹碧光。雾气蒸腾中,隐约现出凤形幻影,惊得烧火婆子连念阿弥陀佛。
药成时异香满园。黛玉刚接过青瓷碗,廊下画眉鸟突然扑棱棱飞进来,绕着药碗打转,被紫鹃慌忙赶了出去。
\"果然稀罕。\"黛玉望着碗中金红色的药汁,\"怕不是把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偷来了?\"
贾环紧张地盯着她:\"趁热喝才有效。\"
第一口下去,黛玉就蹙起眉头。这药入口如冰线入喉,到腹中却化作烈火熊熊。她强忍着喝完,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
\"疼...\"她突然抓住榻边围屏,指节都泛了白。
贾环早有准备,迅速取出银针刺她十宣穴。黑血从指尖渗出,黛玉长舒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温泉洗过,连喘气都轻快起来。
紫鹃突然惊呼:\"姑娘的嘴唇...有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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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这日回府,听说女儿喝了贾环配的新药,立刻换了便服去潇湘馆。
才到月洞门,就听见女儿的笑声——清凌凌似碎玉投泉。他怔在当场:自亡妻去后,何曾听过玉儿这般畅快的笑声?
进屋时,正看见黛玉在教林璋认字。小儿子趴在她膝头,而素来病弱的女儿竟举着三岁的幼弟转圈,纱裙旋开如芙蓉绽蕊。
\"父亲!\"黛玉放下弟弟,双颊嫣红。林如海不动声色地探她额头——温度竟比他还温热些。
当晚,林如海召贾环至书房。
\"你那些药材...\"御史大人摩挲着青瓷镇纸,\"怕是御药房也寻不出。\"
贾环早备好说辞:\"是早年祖父留下的秘藏。\"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林如海的目光如同能穿透人心:\"环哥儿,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
这话重若千钧。贾环直挺挺跪下:\"姨父明鉴,我贾环若有半点私心——\"
\"起来。\"林如海忽然递过几本书,\"既然通医理,这些《伤寒杂病论》的手稿便给你参详。\"竟是张仲景的未传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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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服药半月后,黛玉起了惊人变化。往常这个时节她早裹上貂裘,如今却只穿着夹棉褙子就在院里逗弄新养的白猫。
更奇的是某日清晨,她突然想吃扬州的蟹黄汤包。贾环慌忙劝阻:\"姐姐,螃蟹大寒...\"
\"我这几日总梦见小时候吃过的味道。\"黛玉眼睛亮晶晶的,\"就尝一个可好?\"
看着姐姐难得的孩子气,贾环终是去\"庆丰楼\"买了最上等的汤包。黛玉小心咬破薄皮,滚烫的汤汁溅在指尖也不觉疼,反倒笑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当夜贾环紧张地守在外间,生怕她不适。谁知黛玉一夜安眠,第二日脸色竟比往日更红润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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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对贾环的严苛达到顶峰。这日策论批改,朱砂几乎染红整张宣纸。
\"开篇引孟子尤差强人意!\"
\"对策第三条全然不通!\"
\"这字像蟹爬!重写!\"
黛玉在屏风后听得心惊。等父亲上朝去,她急匆匆来到贾环书房,却见少年早已重写了三遍,这会儿正对照着《资治通鉴》查漏补缺,案头还摊着本医案笔记。
\"环兄弟...\"
贾环抬头,眼下挂着青黑,嘴角却噙着笑:\"姐姐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句'盐铁之利'的典故用得可妥?\"
烛芯又爆了个灯花。黛玉忽然看清他袖口磨损的线头——这个曾经混世魔王般的少年,如今竟为她熬红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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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第一场雪时,黛玉做了件惊动全府的事——她在花园里堆了个雪人。
\"姑娘仔细着凉!\"王嬷嬷追着给她披狐裘。
黛玉却灵巧地躲开,团了个雪球扔向贾环:\"看招!\"雪沫在少年衣领绽开,她笑得前仰后合,发间蝴蝶钗都歪了。
林如海站在廊下看。女儿樱红色的斗篷在雪地里格外醒目,呵出的白气像朵小小的云。他突然想起十多年前,亡妻也是这样在雪中嬉戏...
当夜,御史大人在书房独坐良久,提笔写下一封寄往京城的信:\"贾公台鉴:环哥儿天资聪颖,来年科考或可...\"
(窗外红梅怒放。贾环不知何时来到药圃,将最后一株赤血参种下。月光下,那参体上的金纹愈发清晰,隐约组成了个\"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