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慵懒地爬上荣国府的飞檐,檐下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府内丫鬟婆子们早早就忙碌起来,自从宝玉和贾兰去参加童子试后,府里上下就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期待。
这日清晨,王夫人正在佛堂诵经,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丫鬟们兴奋的尖叫:
\"喜报来了!报信的人到街口了!\"
王夫人手中的念珠\"啪嗒\"一声掉在蒲团上。她的脚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站不起来,只有手指死死攥住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正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贾母听闻喜报将至,立刻命鸳鸯搀扶着往正厅去。老太太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怎么都压不平那剧烈起伏的胸口。
\"快去请老爷!\"贾母一叠声地吩咐,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贾政刚下朝回来,官服还未及换下,闻讯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他面色肃穆,眉头却跳个不停,宽大的袖袍无意中将案上的茶盏都带到了地上。
\"来了来了!\"小丫鬟奔进厅内,气都喘不匀,\"报...报喜的差役到大门了!\"
府中上下几十口子人都挤在厅堂内,却又安静得可怕,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连最聒噪的赵姨娘都闭紧了嘴,眼睛却骨碌碌地往王夫人脸上瞟。
突然,清脆的铜锣声刺破了宁静。
\"江宁府县试喜报!贵府贾兰老爷高中第十八名!\"
报喜人的声音洪亮得惊人,震得堂内众人一个激灵。李纨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生怕哭出声来失了体统。贾母激动地拍着手,嘴角不住地颤抖。
王夫人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瞪大眼睛盯着报信人的嘴,等待那个熟悉的名字从那张嘴里蹦出来。
但那报信人作了个揖,转身就要退出。
\"且慢!\"贾政突然喊道,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我那个孽障...\"
报信人面露难色,支吾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这里只有贾兰老爷的喜报...\"
厅内一片死寂。丫鬟婆子们慌忙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赵姨娘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又赶忙用帕子遮住。
王夫人耳边\"嗡\"地一声,眼前发黑,差点栽倒。袭人在后面死死扶住她的手臂,才没让她当着众人面失态。
\"好!好!\"贾政突然高声笑起来,吓了众人一跳,\"来人,重重打赏!给这位差爷备上等茶饭!兰哥儿出息了!\"
他的笑声在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眼角却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李纨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知道老爷这笑比哭还难看。
贾母见情形不对,连忙道:\"宝玉初次应考,不过试试手罢了。我看这孩子近日用功得很,下回必定高中。\"
王夫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虚弱地说:\"母亲说的是。\"她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手心,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贾政仍在高声吩咐:\"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全府上下都有赏!特别是兰哥儿屋里的,每人再加三个月月钱!\"他的声音越提越高,像是在刻意压制什么,\"去告诉厨房,今儿中午摆酒庆贺!\"
赵姨娘终于忍不住插嘴:\"老爷别只顾着高兴忘了身子。\"她故意提高了声调,\"宝玉这孩子年纪还小,又是头一回...\"
\"住口!\"贾政厉声喝断她,脸上笑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敢多嘴,去祠堂跪着去!\"
赵姨娘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造次。但她低头时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却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厅内气氛诡异至极。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人人自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有贾政还在执拗地笑着,指挥下人准备宴席,眼睛里却闪烁着说不出的痛楚与失望。
王夫人终于撑不住,匆匆告退。她一路跌跌撞撞回到房中,刚关上门就瘫软在地。她该为贾家出了个读书种子而高兴,却又为亲生儿子失落榜而心如刀绞。两种情绪在胸口翻搅,折磨得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夫人...\"袭人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二爷这几个月确实用功了,只是...\"
王夫人恍惚地盯着窗外。那棵老梨树开得正好,雪白的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极了她此刻零落的心绪。
\"去准备些银两,\"她突然说,\"让周瑞家的悄悄去趟学政衙门,查查宝玉的卷子...\"
她没说完就停住了。这样的举动传出去,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让宝玉更难堪。想到这儿,她终于崩溃地呜咽起来。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贵妇,只是一个为儿子操碎了心的平凡母亲。
而在书房里,贾政独自一人面对满墙的书架。他的手在《四书集注》上轻轻抚过,最终停在了一本《楚辞》上。他想起宝玉小时候摇头晃脑背\"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样子,眼睛突然模糊了。
\"我是不是...逼得太急了?\"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窗外,荣国府的宴席还是摆了起来。丫鬟小厮们强颜欢笑地穿梭其间,却都默契地避开一个话题——那位本该是府中明珠的二公子,此刻正走在归家路上,揣着一颗比春寒还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