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珍珍望着他眼里的银河,忽然想起阿玲说的“比野菊精油还浓稠的眼神“。她摸出帆布包里的笔记本,翻到最新的实验数据那页:“其实我已经在做耐寒品种的杂交,等春天就能送去边境试种。”
山风掀起她的蓝布衫,露出里面的野菊胸针。苏成哲的手指轻轻替她别正胸针,指尖在她锁骨处短暂停留:“知道吗?你认真讲药材的样子,比烟火还耀眼。”
“成哲哥,你啥时也学会哄人了?”颜珍珍的耳尖发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目光扫过远处被暮色染紫的山峦,“从前你总是板着脸,连句软话都不肯说,今天突然这样……”她抬眼偷瞄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喉间的话突然烫嘴,她羞涩地踢了踢脚边滚落的石子,看它骨碌碌滚进草丛,“倒叫人怪不习惯的。”
成哲的指尖摩挲着保温杯金属盖,山风掠过他微卷的发梢,将薄荷糖的清苦气息揉进两人之间的空隙。远处缆车灯光蜿蜒如流萤,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光斑:“从前是从前。”
他忽然侧过身,膝盖轻轻碰了碰她的,“现在……”话音未落,山顶气象台的预警灯突然亮起,橙红色光芒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颜珍珍这才注意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喉结下方淡淡的疤痕——那是三年前边境战争中留下的。
“要下雨了。”成哲拧开保温杯,热气裹着姜茶的辛香扑面而来,“上周巡逻看见你在急诊室打哈欠,猜你又熬夜看卷宗了。”他将杯子塞进她手里,指腹擦过她手背的红痕,“这是被物证袋划的?”她低头盯着杯面浮油,山风卷起她的碎发,扫过他手腕上的旧表。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表盘裂痕里还卡着半片梧桐叶,像枚凝固的书签。
“其实……”两人同时开口。远处雷声闷闷滚过,云层里渗出雨点,砸在长椅的金属扶手上发出轻响。成哲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折叠伞,伞面撑开时带起风,将她鬓角的发丝吹得贴在脸上。
他伸手替她理头发,指腹蹭过她发烫的耳垂:“我怕你觉得我只会查案。”伞骨在风中轻颤,他的声音混着雨丝落下,“怕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闷。”
颜珍珍抬头望进他眼底,那里映着万家灯火,比记忆中解剖台上的反光温柔百倍。雨点渐密,打湿了他肩头的警徽,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拂去水珠,指尖触到他锁骨时,感觉到他呼吸骤然变轻。
“我不怕闷。”她攥紧他袖口的湿布料,伞面漏下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进她领口,却烫得像温泉,“我怕你永远只把我当需要保护的证物。”
“你这么想么?”苏成哲温柔地扣住她后颈,伞面倾斜着砸在长椅靠背上。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他们交叠的肩上,他的唇擦过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带着雪松皂的气息:“从来不是。”他哑着嗓子笑,拇指碾过她下唇,“从你蹲在卡车车厢里急急去救你爸时,我就知道……”
一个惊雷炸响。眼前出现了韩少平的脸,前世的老公韩少平的狠,颜珍珍深有体会,长得人模狗样的,韩少平的笑,温柔中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虚伪,就像前世他捧着“领养“的婴儿,眼里藏着她流产后都没察觉的算计。
婚姻很不确定。
惊雷炸响的瞬间,指尖的温度骤失,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先于意识弹开,她踮起脚跳了起来,“不~”
“珍珍,”苏成哲的手落空,军绿色风衣在山风中扬起,他望着她煞白的脸,瞳孔里映着她剧烈颤抖的睫毛,“怎么了?“
眼前的苏成哲,眉峰紧蹙,指尖还保持着想要触碰她的姿势。记忆突然决堤:前世流产那晚,韩少平在产房外打电话说“公司有急事“,而此刻的苏成哲,曾在茂村暴雨夜背着她跑了三里山路找医生。
“我......”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野菊胸针的针尖隔着布料刺着皮肤,带来真实的疼痛,“我想起......想起实验室还没关窗。”
苏成哲的目光骤然锋利,却在触到她颤抖的指尖时软下来。他解下风衣披在她肩头,雪松香气裹住她发间的海雾:“我陪你回去。”他的声音像抚平褶皱的熨斗,“或者......先去喝杯热奶茶?”
惊雷再次炸响,韩少平的幻影终于消散。颜珍珍望着苏成哲眼底跳动的烛光,那是当年他在茂村替她修补烘干棚时,煤油灯映在瞳孔里的光。她忽然想起他手臂上的疤痕——为了帮她挡住滚落的山石,而韩少平的“温柔“,从来都带着计算的温度。
“成哲哥,”她抓住他的手腕,草编手环与薄荷茎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你说过,在边境守墒需要耐心。”雨点开始落下,她仰头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我的心......需要一点时间翻土。”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我等过野菊发芽,等过边境公路通车,“他的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泪痕,“再多等一个春天,算什么。”
下山的缆车在雨幕中穿行,颜珍珍靠着他的肩膀,听着他均匀的心跳声。前世的记忆像退潮的海水,渐渐露出被掩盖的真相——原来真正的温柔,是苏成哲把她的每句碎语都记在边境日志里,是韩少平永远不会懂的,野菊花根系般的执着。
“成哲哥哥,其实......”她摸出帆布包里的搪瓷缸,缸底的“珍“字被雨水洗得发亮,“我害怕的不是爱,是怕会看错人心。“
苏成哲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掌心的老茧:“这些疤,是帮你搭烘干棚时砸的,是替你挡山石时划的。“他的眼睛在车灯下泛着琥珀色,“我的心,和茂村的野菊一样,根扎得深,花开得真。“
雨点敲打缆车玻璃,颜珍珍忽然笑了。她想起阿玲洗的那张照片,苏成哲的风衣下藏着她的蓝布衫,像两片共生的叶子。前世的惊雷曾劈碎她的世界,而今生的雷声,不过是春夜喜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