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倚着雕栏看水中锦鲤逐波,忽有阴影自天际漫来。最初只是山坳里浮起的淡青雾气,如墨滴入清水般缓缓晕染,转眼间便凝成铅灰色云团,似被无形巨手揉皱的棉絮,沉甸甸压向湖面。风突然变了性子,卷着水草腥气扑上甲板,将陈如玥鬓边茉莉吹得七零八落,碎瓣掠过林幻城掌心时,他才惊觉伞骨已在狂风中颤如秋叶。
游船在骤风中晃如落叶,雕花木栏渗出湿气,檐角铜铃发出裂帛般的锐响。陈如玥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云生得竟比戏本里的妖雾还凶......\"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已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如羯鼓急催,瞬间织成漫天雨幕。远处山峦被雨帘吞噬,青黛色褪成墨色,方才还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被万千雨箭戳得沸反盈天,涟漪叠着涟漪。
刹那间,湖面竟如被煮沸的墨汁,暗青色浪涛陡然立起丈许高的水墙,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轰然压来。第一道浪头撞上船舷时,整艘画舫剧烈颠簸,雕栏上的鎏金纹饰刮擦着礁石迸出火星,檐角铜铃在巨响中崩断绳结,坠入湖底时发出幽远的闷响,恍若来自幽冥的丧钟。
当海浪打来时,他蜷起手臂勾住陈如玥的腰,指尖触到她后背时,触到一片冰凉——那是濒死的温度。\"当心左侧暗礁!\"陈如玥的尖叫穿透雨幕,他本能地旋身,却觉左臂一痛,锋利的岩角划过肌肤,血珠混着雨水在水中洇开暗红的花。
\"你没事吧幻城?\"陈如玥冒雨扑到栏边,发间簪子不知何时已掉落,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颊边。林幻城抬头时雨水正顺着下颌滴落,却仍扯出一抹笑:\"无碍,不过是给礁石挠了道痒痒。
话音未落,林幻城已再次转身,拉着陈如玥离开,暴雨砸在他湿透的锦袍上,竟将那抹湖蓝染成深紫,宛如暮色中的孤帆。陈如玥攥着他遗落的竹伞,伞面上的湘妃泪痕在雨中泛着幽光,檐角铜铃随狂风乱响,恰似她此刻狂跳的心脏。
“竹溪,带少夫人进去换干衣裳。”林幻城的声音穿透雨幕,虽因浸水而沙哑,却仍带着世家公子惯有的清润疏离。他立在船舷边,湖蓝锦袍已被雨水浸成深紫,黏在脊背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唯有发间玉冠仍端端正正,簪着半朵被风雨打落的茉莉——那是方才陈如玥替他别上的。
竹溪忙不迭撑开油纸伞,护着陈如玥往船舱走。湘妃竹伞骨硌着掌心,陈如玥忽然转身,只见他立在船头,单薄的背影被雨帘割成模糊的墨色,却仍腰背挺直如青松。
忽闻岸边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救救我的囡囡!她才六岁啊——”那是一个母亲的嘶吼。
铅云在天际翻涌如沸腾的墨海,暴雨在耳边怒吼着。岸边又传来刺破天穹的哭喊——\"谁来救救我的宝儿!\"
循声望去,只见浅滩处粉裙翻飞如断翼蝴蝶,小女孩在涡流中浮沉,破碎的裙摆随浪涛翻卷,宛如狂风中凋零的芍药。岸上妇人跌跪在地,泥浆溅上罗裙亦浑然不觉,双手伸向湖面的姿势凝固成绝望的弧度,每一声\"宝儿\"都带着血沫般的颤抖,惊起的水鸟扑棱着掠过铅灰色湖面,翅膀抖落的水珠砸在船舷,竟似妇人未落的眼泪。
林幻城指尖的伞骨纹路突然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