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砍了,是不是还诛了九族?就为了给你出气,哄你高兴。”施寒岄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郁沉云沉默不语。
就知道她不会信,那还不能让他过过嘴瘾了?还没说几句她就不装了,戳穿得冷漠!无情!
“本宫要是为了你变得如此昏庸,你还会来求娶?”
他是为了给百姓申冤可以大义灭亲的人,他能眼睁睁看着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人?还自豪地把这事拿来炫耀?
“也没有昏庸……公主要砍人,但是听臣三言两语劝导后,还是放下了屠刀。”郁沉云低声道。
“不是二话不说就砍了吗?还能有空听你劝导?砍了再听你劝,那放下屠刀还有何用?”
郁沉云剜了她一眼,“公主就没听到三言两语?”
砍人那是重点吗?劝导那是重点吗?重点是三言两语的劝导!说明他受她重视,说明他的话在她那有分量!
“听到了听到了!”施寒岄抓起他一缕头发朝他脸上挠了挠。
“你的陛下在意你,喜爱你,独宠你,离不开你,非你不可!本宫都知道了!满意了?”
人嘛长得人高马大的,心眼子针眼似的小,不过是多问了几句绝色俊丽,他就扯出这么一大堆谎话来。拈酸吃醋倒是一把好手,哪有点正室父仪天下的风范?
“公主,你心里在骂臣。”郁沉云对她那不屑的眼神可太熟悉。
“说你拈酸吃醋心眼小也叫骂?”施寒岄怼了回去,“这本就是事实。”
“心悦一人就是会心眼小。”
这是前世郁沉云听方袭荣说的。
他当时不以为然,觉得大丈夫困于情爱成日里就想着怎么防情夫怎么讨夫人欢喜很没出息,直到他自己经历了情爱,陷了进来,他现在觉得……能讨夫人欢心也是出息的表现。
“出息得很。”施寒岄揶揄,“你争风吃醋莫要太过,本宫可没有多少耐心。”
“臣知道了。”郁沉云闷闷道。
“现在可以好好说了?”
郁沉云点头,继续讲述前世的事情。除了续命丹一事,他把其他事情都和她大致提了一下。
直至天明,施寒岄才对前世的事了解了个始末大概。
郁沉云缱绻依恋望向她,施寒岄如今才明白,原来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神情,都是在透过她去看前世的女帝,看他记忆中的人。
伸手覆住他的双眼,郁沉云眼前光线骤暗,施寒岄的声音随即传入他耳中。
“驸马,本宫不是前世的女帝,也不是驸马记忆中的陛下,本宫不做任何人的影子,你若再透过本宫思念旁人,本宫便只能当做驸马心中另有佳人来对待了。”
郁沉云怔愣片刻,“可公主不就是前世的女帝吗?公主和臣记忆中的陛下,都是一人。”
“是一人,但不是同一个人。”施寒岄收回手。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本宫只活了这一世,于本宫而言,驸马所说的皇帝,就像是戏文里的一个人物罢了。本宫,是今生的施寒岄,不是前世任何人,驸马瞧着本宫想着旁人,本宫着实不喜。”
郁沉云愣愣眨了几下眼,一时间,他生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公主说得在理。
可正因为她说得在理,他现在不仅茫然,还有一种娶错了妻、爱错了人的错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背叛了他对前世陛下的感情。
这是什么情况?
他重生以来,一直目标清晰坚定,可怎么到公主嘴里一说,就……就好像他一开始就努力错了方向?
可她们又确实是同一人。
那他到底该不该爱啊?
郁沉云几经变换的神色落入施寒岄眼中,她平静开口。
“驸马,你若一直在本宫身上找前尘的痕迹,本宫绝不会与你心意相通。”
他既怀满腔诚挚,她也愿敞开心扉和他做夫妻,可即便他情起于她身,但那些终究是她未曾经历过的旧梦。
他若想要心意相通,便得认清如今的施寒岄,而不是把她当作前世女帝的载体,时不时透过她去忆往昔,回忆不属于她的记忆。
若是如此,这样的情意,她才不稀罕。前世的施寒岄也绝不会希望他用这样的行为来怀念她。
想要她的心意,无论何时,都得最爱当下的她才行。
施寒岄倾身上前,凑近郁沉云,“你仔细瞧瞧,我可是她?”
郁沉云眸光在她脸上流转,数十年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很多。
岁月匆匆,会改变人的容貌;数十年间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会改变人的性情。
她,的确不是他记忆中的人。
他记忆中的,是那个已经杀出重围站在高位的人,如今在他眼前的,是正在重围中挣扎的人。
她们的容貌、神态、性情,是相似,但确实也不同。
垂下眼眸,郁沉云摇了摇头,“公主说得是,公主是公主,前世是前世。”
“所以,莫要再透过本宫去看旁人。”施寒岄正色道。
郁沉云心中的难受径直在混乱的思绪中辟出了一条清晰的路径。他仿若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感受——心痛。
如当日怎的也等不来召见的消息一般。
他原想着,他与她,今生定能圆满。可如今却猛然意识到,无论今生如何圆满,也弥补不了前世的遗憾。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个送他青青的陛下,也不在了。
是了,现在的青青也是他自己寻来的,连青青都不是前世的青青,一切都相似,但终究不同。
怎能不难受。
“是……”郁沉云低声应道。
简短一字,是施寒岄从未听过的失落。借着晨光,她见他睫羽染了湿意,却并无泪凝。
他在竭力压制他的情绪。
施寒岄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仿佛现下只要她稍稍一碰,他就能碎成一地残渣。
“驸马,她亦对你有情,若她知道你重活一世,定也希望你朝前看。”施寒岄温声道。
郁沉云震惊翻坐而起,施寒岄见他泛红的眼中满是错愕。
“公主说什么?”他怀疑自己幻听。
“她亦对你有情。”施寒岄知道他在问什么,便就把话再重复了一遍。
她相信郁沉云重活一世的奇事,郁沉云口中那个女帝,从性情到行事,都与她非常相似,但听来确实比如今的她沉稳成熟不少。
施寒岄对自己足够了解,听郁沉云所述,她很确定,前世的施寒岄,多半是对这个呆子动了心。
若非喜欢,又怎会写下那道不加玺印的圣旨?怎会提了多次要册封他入宫?怎会在他接旨大闹后还送人送钱去哄着他?
照她的性子,若只是觉得有趣好玩,那他恼了便恼了,她换个男子逗乐就是,后宫里那么多侍夫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她没那闲工夫去为一个不看重的人花心思。
“公主怎知?”郁沉云追问。
“本宫当然知道,是你了解她还是本宫更了解她?”
郁沉云还是不敢相信。
“可后来,公主……不,陛下她都不愿意见臣,哪会有情……”
“你是当局者迷。”施寒岄拉他躺下,给他盖好锦被。
“你一直想着她是恼了你不愿见你,可若只是因着一点不触及底线的争执,照她的性子,是不会气到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你的。况且,这点争执真说起来,还没你之前抗旨不遵过分,她何至于气成那样?”
郁沉云思考半晌,他说:“可常言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她就是厌了臣也说不定。”
“嗯……”施寒岄想了想,“你说得倒也有理。但不管她最后是不是厌了你,她乐意哄着你护你去看大好河山之时,病重允你近身伺候之际,心中定有你的位置的。”
“真的?”郁沉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到她说谎的证据,然而她却是难得的真诚。
“真!”施寒岄笑出声,“不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