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在紫砂药罐里咕嘟作响时,顾长哥已经攥着那张报名表穿过脚手架林立的工地。
钢筋在烈日下蒸腾出热浪,他后颈的朱砂胎记突突跳动,像枚烧红的铜钱嵌在皮肤里。
\"王师傅留步。\"他拦住正往搅拌机倒水泥的倩影,掌心托着半块镇痛的艾草膏,\"你膝盖的旧伤...\"
王翠兰拉下防尘面罩,露出被晒成小麦色的脸庞。
辫梢银铃随着动作叮当脆响,惊飞了落在钢筋上的麻雀。\"顾大夫是怕我瘸着腿赢你?\"她将安全帽往上一推,露出被汗水浸得晶亮的额头,\"建筑行当讲究真本事,您那套望闻问切的功夫,留着哄校医院的小姑娘罢。\"
混凝土倾泻的轰鸣声中,顾长哥瞥见她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泛黄的《营造法式》抄本,书页边角还沾着忍冬花的汁液。
正要开口,塔吊忽然传来尖锐哨声——林管理员正站在二十米高的操作室里,素白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只振翅欲飞的白鹭。
\"顾大夫!\"她探出半个身子,发间木簪险些坠落,\"张总说榫卯模型需要复尺!\"尾音被突起的南风揉碎,飘散在起重机齿轮咬合的咔嗒声里。
底下围观的工人们爆发出暧昧的哄笑,有人吹着口哨把焊枪火花溅得老高。
王翠兰弯腰掸去裤管的水泥渣,辫子甩出一道冷冽弧线:\"明日辰时,工艺馆见真章。\"
(大赛现场)
当晨雾还未散尽,工艺馆穹顶的琉璃瓦已在秋阳下泛起鱼鳞状的光斑。
评委席上,孙建筑师正用三角尺敲击着青砖地面,每声脆响都让展示台上的香樟木试件微微震颤。
\"诸位请看。\"王翠兰解开缠在立柱模型上的麻绳,三百六十五个榫卯节点同时舒展,竟将整座佛塔缩成巴掌大小。
她沾着松油的手指划过梁架接缝:\"《梦溪笔谈》载'层叠套嵌之法',我改良了燕尾榫的收分比例...\"
顾长哥摩挲着袖中磁针罗盘,指针随着她的话音剧烈晃动。
当听到\"完全摒弃传统风水学说\"时,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惊得蹲在屋梁上的白猫炸开了毛。
\"胡闹!\"李供应商拍案而起,西装口袋里的金算盘哗啦作响,\"不用鲁班尺定吉凶,当心...\"话没说完就被孙建筑师拽回座位,后者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顾长哥:\"听说顾大夫要用艾草熏梁?\"
展厅忽的暗下来。
顾长哥点燃药柜最上层的艾绒,青烟顺着《黄帝内经》书页指引,在等比例缩小的校史馆模型里织成经络图。\"诸位且看。\"他转动檐角悬吊的铜铃,声波震得艾烟凝成二十四节气流转的轨迹,\"按子午流注开凿通风孔,可使室温...\"
评委席传来茶杯翻倒的声响。
周校工颤巍巍举起放大镜,镜片上映出斗拱处微雕的《八段锦》人像:\"这...这是把穴位图刻在椽子上?\"
(情感升温)
正午的日影斜切过工艺馆雕花窗棂时,林管理员提着竹篮从侧门溜进来。
薄荷茶撞上冰镇酸梅汤的香气,惹得正在调试模型的顾长哥喉结微动。
\"你脖颈晒伤了。\"她指尖蘸着淡绿药膏,借着查看模型的由头贴近。
冰蚕丝袖口扫过他腕间朱砂胎记,惊起一片灼热的战栗。
药香混着女子发间忍冬花的气息,在两人呼吸间酿成粘稠的蜜。
二楼观赛席突然爆发出喝彩。
顾长哥抬头望见自己模型的飞檐正在自动调节角度,将阳光折射成虹桥落在评委席。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林管理员慌忙收回的皓腕,青瓷茶盏应声落地。
茶水在青砖缝里蜿蜒成卦象,映出王翠兰倚在二楼栏杆的身影。
她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被风吹得翻卷,指间转动的绘图铅笔忽然\"啪\"地折断,惊得落在肩头的忍冬花瓣坠入深不见底的楼梯井。
二楼栏杆上的忍冬藤簌簌颤动,王翠兰将断成两截的绘图铅笔插回耳后。
她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被风吹得翻卷,露出底下用麻线缝合的暗袋,里面藏着半块浸过松香的止血棉——那是上次在脚手架上划伤时,顾长哥亲手给她敷的。
\"王工,榫卯接缝的应力测试要开始了。\"孙建筑师沙哑的嗓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王翠兰最后瞥了眼楼下正在收拾碎瓷片的两人,转身时辫梢银铃在金属栏杆上蹭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按住口袋里的微型水平仪,冰凉的黄铜外壳硌得掌心肌肤发红。
展厅西侧的实操区堆满青砖灰浆,王翠兰抓起墨斗的瞬间,指腹传来细密的刺痛——昨夜赶工时被木刺扎破的伤口又渗出血珠。
她将墨线绷得笔直,在青砖表面弹出道道笔直的阴爻纹路。
当听到身后传来林管理员轻柔的\"小心烫伤\",她突然发力扯断墨线,朱砂染红的棉线在空中崩成血色的弦月。
\"王师傅的榫卯结构虽然精妙,但忽略了人体工程学。\"顾长哥的声音穿透嘈杂的施工声。
他正半跪在脚手架旁,指尖按压着某个搬运工的手腕内侧,\"列缺穴按压三息,配合太渊穴揉捏,能提升握力两成。\"
林管理员捧着记录本小跑过来,鬓角沾着艾草灰:\"顾大夫,张总说通风孔的定位...\"
\"坎位三寸,离位收半。\"顾长哥头也不抬地答道,掌心托着的磁针罗盘突然转向东南。
他起身时后颈的朱砂胎记愈发鲜红,沾着药香的手指划过正在砌墙的工人脊背:\"足太阳膀胱经贯穿此处,每砌五块砖就轻叩肾俞穴,能缓解腰肌劳损。\"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惊叹。
周校工颤巍巍举起放大镜,镜片上映出工人们随着穴位敲击渐次舒展的背肌。
李供应商的金算盘突然停住,他瞪大眼睛看着计时器——原本需要两小时的砌墙工程,此刻进度条已经逼近终点。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顾长哥将艾绒填入特制的铜制垂鱼,悬挂在建筑模型的东南角。
当第一缕青烟顺着斗拱纹路盘旋而上时,整个校史馆模型的梁架突然发出清越的共鸣,惊得评委席上的茶汤泛起细密的涟漪。
王翠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中,她将《营造法式》抄本垫在膝盖上修改图纸。
铅笔尖在\"举折之法\"的注解旁画出锋利的箭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不祥的嘎吱声——自己搭建的佛塔模型正在晨昏线交界处微微倾斜。
\"卯榫的含水率...\"她脸色骤变,冲上前想要扶正梁柱时,工装裤口袋里的水平仪突然炸开细小的玻璃碎片。
三百六十五个榫卯节点同时发出哀鸣,佛塔顶端的青铜宝顶映出顾长哥飞奔而来的身影,以及他身后那片被风吹得鼓胀的素白裙摆。
承尘上的白猫发出凄厉尖叫,评委席的铜铃无风自动。
王翠兰看着自己掌心被墨线勒出的血痕,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顾长哥举着油纸伞在工地寻她,伞骨上坠着的药香荷包,此刻是否还收在她工具箱最底层?
佛塔模型的阴影如倒悬的利剑刺向展示台,顾长哥袖中的磁针罗盘疯狂旋转。
他的指尖已经触到王翠兰的安全帽系带,却听见身后传来林管理员失手打翻药箱的脆响。
艾草灰混着跌打药酒的气味在空气中爆开,二十米高的校史馆模型突然投射出诡异的光斑,将王翠兰苍白的脸庞切割成阴阳两半。
\"顾大夫!
榫卯...\"孙建筑师的怒吼被淹没在建材坍塌的轰鸣里。
王翠兰最后看见的,是顾长哥腕间那抹朱砂色胎记在尘埃中忽明忽暗,如同风雨夜里将熄未熄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