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簌簌地砸在雕花窗棂上,顾长哥裹着松烟墨香推开艺林苑朱漆大门时,正撞见吴场地管理员踮脚够着顶层的文件柜。
红木办公桌上散落着印有\"场地申请表\"的宣纸,铜胎珐琅座钟的滴答声淹没在五部此起彼伏的电话铃里。
\"吴老师,我是仁和堂的顾长哥。\"他摘下沾雪的竹编斗笠,从粗布棉袍里摸出块药玉,\"三个月前您来问诊时,说右腹疼痛多在丑时发作。\"
正在搬动青铜镇纸的管理员猛然回头,青瓷笔洗里晃动的墨汁在他藏蓝中山装洇开暗纹。
顾长哥注意到对方腰间钥匙串坠着的和田玉貔貅——正是那夜在琉璃厂见过的篆体\"艺林苑\"标记。
\"顾大夫?\"吴管理员扶正玳瑁眼镜,指节敲打着黄花梨木展柜,\"艺术工坊的场地早就排到立夏了。\"他身后整面墙的《燕京艺苑分布图》上,朱砂标记密密麻麻如针灸穴位。
周女画家在门外跺了跺绣花棉鞋,孔雀蓝斗篷上的落雪簌簌而下。
她怀中卷轴不慎滑开半幅,露出《百草朝凤图》里用银粉勾勒的忍冬纹。
顾长哥忽然捻动袖中三棱针,在窗棂投影的\"子午流注图\"上虚点:\"若将三楼的中药标本展区改成可移动展墙...\"
管理员沾着朱砂的狼毫笔悬在半空,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泛起涟漪。
顾长哥掏出针灸铜人,指尖顺着任脉划过檀中穴:\"您看这尊天圣铜人,十二时辰可拆解重组——我们白日作画时收起药柜,申时闭馆后再复原展陈。\"
窗外忽有喜鹊掠过冰挂,衔走周女画家发间将坠未坠的银杏叶银簪。
吴管理员抓起案头《营造法式》,突然用镇尺压住翻飞的页码:\"妙啊!
这五行相生的布局,倒比那些西洋人的折叠桌椅更合规制。\"
暮色漫进轩窗时,顾长哥正用银针在桑皮纸上勾画榫卯结构。
周女画家突然握住他冻红的手指,把暖手炉塞进他掌心。
她袖中掉落的紫云英香囊滚到管理员脚边,正撞见对方在批文上落下鲜红的\"准\"字。
\"成了!\"顾长哥抓起批文冲出回廊,药玉在胸口撞出清越声响。
穿过月洞门时惊起满庭灰雀,那些在琉璃瓦上跳跃的雪粒,竟幻化成《黄帝内经》里记载的\"六元正纪\"星图。
艺术工坊里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
烧制珐琅彩的匠人敲打着景泰蓝小锤,绣娘们抛起的苏绣团扇在空中绽开百草纹。
周女画家突然将整罐金箔粉扬向半空,在纷纷扬扬的金色雪霰中扑进顾长哥怀里。
\"小心墨汁...\"顾长哥话音未落,发现对方用螺子黛在他衣襟画了只衔着灵芝的玄凤。
围着石榴裙的绣娘们吃吃笑着,将绞好的银丝牡丹花往他布衣上别。
角落里煮茶的老者忽然捋须而笑,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在窗棂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暮色渐浓时,周女画家踮脚将狼毫笔别回他耳后。
她发间缠绕的忍冬花枝擦过顾长哥下巴,落下几粒带着《神农本草经》批注的花种。
院墙外突然传来琉璃厂石狮的低吼,北风卷着雪片撞向门扉,将那张批文上的朱砂印吹得愈发鲜艳欲滴。
廊下青铜风铃叮咚作响,顾长哥整理被扯松的盘扣时,摸到周父那支阴沉木拐杖留下的北斗状凹痕里,不知何时嵌着半片翡翠扳指的碎玉。
药玉突然在掌心发烫,他望着雾霭中若隐若现的茶楼飞檐,听见更夫沙哑的梆子声正穿过七十二巷的琉璃厂旧址。
暮色中的琉璃瓦泛起青灰色光晕,顾长哥弯腰捡拾散落的金箔时,忽然瞥见《百草朝凤图》屏风后闪过半截阴沉木拐杖。
张父亲玄色大氅上的冰碴簌簌而落,在暖黄地灯里折射出翡翠扳指特有的葱芯绿。
\"年轻人。\"张父亲用拐杖尖挑起那张盖着朱砂印的批文,北斗状凹痕里的碎玉突然与顾长哥胸前的药玉共振,\"当年燕京画院改建,二十个设计师都没解决的可移动展墙难题......\"
周女画家慌忙去扶案几上倾倒的珐琅彩花瓶,孔雀蓝斗篷扫落的金箔粉在空中组成了《黄帝内经》记载的\"五运六气\"星图。
顾长哥突然将针灸铜人放在青砖地面的八卦方位上,铜人关节转动的咔嗒声竟与更夫梆子声完美契合。
张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铜人背后的\"灵枢\"刻字,拐杖突然点在顾长哥胸口膻中穴:\"听说你改良了《天工开物》里的榫卯结构?\"他藏在大氅里的左手微动,翡翠扳指碎片在药玉表面映出北斗七星的投影。
\"是《鲁班经》里的燕尾榫。\"顾长哥退后半步作揖,袖中银针不慎勾住周女画家的忍冬花银簪。
绷紧的银丝在两人之间颤动,将漫天金箔切割成《神农本草经》里的草药图谱。
张父亲突然朗声大笑,拐杖敲击地面的节奏暗合茶楼飞檐悬挂的青铜风铃。
他转身时大氅扫过正在调金胶的紫铜钵,飞溅的液态金箔在宣纸上晕染出北斗九星的古星图:\"下月初八琉璃厂雅集,带着你的移动展墙方案来。\"
周女画家踮脚替顾长哥整理衣领时,螺子黛画的玄凤鸟喙正对着他锁骨处的药玉。
绣娘们嬉笑着将新熬的桃胶羹塞过来,青瓷碗沿残留的银丹草香气与张父亲留下的翡翠冷香交织成奇异韵律。
二楼回廊忽有绢帛撕裂声。
孙女助手抱着摔碎的歙砚呆立原地,松烟墨顺着湘妃竹地板蔓延到她石榴红绣鞋边。
顾长哥蹲身收拾碎片时,她突然抓住他袖口:\"顾大夫可知《青囊书》里记载的'见肝之病,知肝传脾'?\"
满室寂静中,煮茶老者突然拨动铁釜里的雪水。
沸腾的气泡声里,顾长哥将银针插入檀木地板缝隙:\"姑娘说的是'治未病'的道理。\"他指尖轻弹针尾,整层楼的榫卯结构竟发出编钟般的共鸣,\"就像这栋建筑,补其虚处方能承重。\"
孙女助手怔怔望着随声波震颤的苏绣绷架,突然抓起剪金箔的银剪绞断半截青丝。
发丝飘落在顾长哥药箱锁扣上时,她已挽起惊鹄髻重新调配起孔雀石颜料:\"顾大夫,该给《百草朝凤图》补朱砂了。\"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雪幕时,艺术工坊已然焕新。
烧蓝匠人敲打的景泰蓝胚胎在火光中旋转,绣娘们穿梭在可移动的中药展柜间,金丝楠木轴承转动的轻响与针灸铜人的机关声完美相和。
顾长哥倚着月洞门擦拭银针,忽然发现周女画家在《营造法式》扉页画了幅小像——画中人耳后别着的狼毫笔,正是用七十二巷收集的晨露淬炼而成。
寒风突然卷着雪粒撞开雕花门,青铜风铃发出编磬般的颤音。
药玉在顾长哥掌心发烫,他抬眼望见雾霭中浮现的茶楼飞檐,斗拱上蹲坐的嘲风兽双目正泛着与翡翠扳指相同的幽光。
满室暖香里忽地渗入一缕冰片苦寒,穿月白苎麻长衫的男子倚在门框,腰间缀着的错金银龟甲随着他叩门节奏叮咚作响。
顾长哥皱眉按住狂跳的太阳穴,那人广袖翻飞间漏出的靛蓝染料,竟散发着《肘后备急方》里记载的西域毒堇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