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瓣粘在顾长哥汗湿的衬衫领口时,他的手指已经按在商务车的门把手上。
晒书场青石板缝里的朱砂仍在流淌,却在触及他布鞋边缘时诡异地拐了个弯。
\"长哥!\"王雪攥着沾满朱砂的接生盘冲过来,马尾辫扫过张父亲紧绷的下颌,\"让我跟着去!
他们基金会那些洋墨水泡大的专家最吃文物鉴定这套......\"
李静宜突然横插进来,碎成两半的翡翠吊坠在她锁骨处泛着冷光。
她抬手按住车门时,腕间红绳突然崩断,三枚铜钱正正卡进青铜接生盘的雷纹凹槽:\"王小姐上次给县志编目,可是把光绪年的《产孕集》归到了农具类。\"
两个女人的影子在晨光里绞成麻花,顾长哥嗅到空气里暴涨的槐花甜香。
他转身从晒书场边缘的竹篓里摸出个粗陶罐,罐底沉淀的艾草灰簌簌落在两人鞋尖:\"艾灰固阳,朱砂镇阴——王雪把接生盘放回西厢房樟木箱,静宜去盯着老井的水位线。\"
商务车启动时,后视镜里映出王雪跺脚溅起的朱砂,还有李静宜攥着铜钱发白的指节。
顾长哥摩挲着腕间绷直的金线,突然对着后视镜说:\"师傅,前面药王庙右拐。\"
司机老周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顾大夫,导航说直行......\"
\"东南巽位槐花落,西南坤宫井水鸣。\"顾长哥解开第二颗盘扣,露出锁骨处暗红的艾灸印,\"绕行九里坡,能赶在午时三刻到。\"
基金会所在的玻璃大厦在烈日下像块巨型冰砖。
顾长哥踏进旋转门时,特意踩了踩门轴缝隙——三粒艾草籽顺着钢化玻璃的弧度,悄无声息滚进中央空调出风口。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在见到粗布衬衫时明显收缩,但当顾长哥将牛皮纸包着的《女科百问》轻轻放在会议桌上,那些准备推脱的官腔突然卡在了捐赠代表的喉咙里——泛黄扉页上,本该消失的胭脂印正随着室内温度变化,缓缓显出一幅经络图。
\"这是明代太医院用朱砂雌黄调制的守宫砂。\"顾长哥的指甲沿着某个穴位划过纸面,\"贵基金会捐赠的典籍里藏着七十二条失传的妇科方剂,比如......\"他突然翻开《济阴纲目》,茶渍晕染的安胎方旁不知何时多出列簪花小楷,\"用接生盘承接子时井水熬煮的紫河车。\"
捐赠代表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身后百子柜突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顾长哥腕间的金线倏地松弛,指腹抹过对方袖口沾染的槐花粉:\"三天后芒种,晒书场东南角的樟木箱该换新艾了。\"
商务车返程时,后座多了二十箱贴着封条的古籍。
顾长哥闭眼靠在头枕上,耳边还回荡着捐赠代表激动的声音:\"我们再加捐万历年的《妇人良方大全》,只要顾大夫能解开那些胭脂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的频率像把脉时的结代脉。
顾长哥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李静宜带着水汽的声音从井底传来:\"老井突然返甜水了,水位涨了三寸七分......你车上是不是带着《女科百问》?\"
\"王雪是不是又往井里扔朱砂了?\"顾长哥睁眼看见挡风玻璃上蜿蜒的水渍,明明烈日当空,\"让她把接生盘倒扣在井沿,等我回来......\"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李静宜的喘息贴着话筒擦过耳廓:\"不是王雪!
井里浮上来半块唐代的鎏金铜人,涌出的水带着羊水腥气......\"
夕阳把晒书场染成琥珀色时,顾长哥腕间的金线突然开始打旋。
他抱着古籍箱走向西厢房,却见吴专家新发的朋友圈照片里,那尊本该躺在省博展柜的宋代天圣针灸铜人,正站在基金会捐赠清单的首位。
(本章完)
(正文)
暮色漫过晒书场东墙时,青铜接生盘倒扣在井沿的阴影里渗出丝丝缕缕的乳白水雾。
顾长哥指腹按着鎏金铜人手腕处的太渊穴,突然听见樟木箱里传来竹简碰撞的脆响。
\"顾大夫!\"吴专家踩着晒得翘边的千层底布鞋冲进西厢房,腋下夹着的管理方案被夜露洇出深色水痕,\"您看这新添的妇科孤本,我连夜重新做了温湿度调控方案——\"
泛黄的宣纸上,蝇头小楷绕着《女科百问》的经络图蜿蜒铺展。
李静宜举着煤油灯凑近细看,暖黄光晕里浮动的尘埃突然聚成个阴阳鱼的形状:\"用艾草灰混合井底泥做防潮层?\"
\"昨夜拜读您修复的《济阴纲目》,发现明代医女用羊脂调朱砂封存药方。\"吴专家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镜腿缠着的红绳与李静宜锁骨间的碎玉坠子同时轻颤,\"我参照古籍记载改良了恒温系统,您看这......\"
顾长哥的指尖在方案某处停顿,沾着艾灰的指甲盖正好压住\"子时焚香\"四个字。
樟木箱深处突然传来类似胎儿心跳的闷响,二十箱古籍齐齐震动,惊得窗棂上晾晒的忍冬藤簌簌落进陶罐。
\"吴老您听!\"李静宜耳垂上的银丁香突然倒转方向,指着西北角微微震颤的百子柜,\"上回您说古籍陈列要分经史子集,可这些医书......\"
话未说完,晒书场东南角的青石板突然裂开细缝。
王雪拎着半桶朱砂从月亮门钻出来,裙摆扫过的地方浮起暗红色雾霭:\"长哥!
井水漫过接生盘了,那尊铜人......\"
顾长哥腕间金线倏地绷直,在虚空中勾出个悬钟穴的轮廓。
他抓起把艾草灰撒向裂缝,转头时眼底映着李静宜惊喜的眸光:\"就按吴老的新方案办,不过焚香时辰要改到寅时三刻——阳入阴时,才能镇住这些......\"
玻璃幕墙折射的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手机震动声惊飞了栖息在古槐上的夜枭。
顾长哥摸出老年机时,沾着朱砂的拇指在接听键上留下个胭脂印似的痕迹。
\"顾大夫!\"孙供应商的嗓音裹着电流杂音刺破夜色,\"九里坡那段盘山公路塌了,给您备着的金丝楠木顶梁柱全卡在半山腰!\"
晒书场的青石板突然泛起潮气,倒扣的接生盘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
顾长哥望了眼李静宜手中晃动的煤油灯,灯花爆开的瞬间,他看见吴专家方案上未干的墨迹正缓缓渗入青砖缝隙。
\"孙哥别急。\"顾长哥屈指弹飞粘在衬衫上的槐花瓣,暗红艾灸印在锁骨处若隐若现,\"您把运输车现在的经纬度报给我,要精确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