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青砖地面铺满月光碎银，顾长哥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函，喉头滚动着黄连般的苦涩。
窗棂外飘来晒谷场新砌药浴池的当归味，混着阁楼晾晒的艾草香，在他鼻腔里绞成催债符般的焦灼。
\"钱主任，您听我说......\"他第五次拨通市养老办电话，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陶瓮边缘的苗银纹路，\"我们的中医康养模式真的能降低三成护理成本......\"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钱上司刻板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剪子：\"小顾啊，省里刚通报要严控养老地产化倾向。\"窗台上晒干的车前草突然被夜风卷起，淡紫花瓣扑在顾长哥发僵的嘴角，仿佛赵姑娘无声的宽慰。
祠堂后门突然爆发的争吵声刺破夜色。
周养老服务提供商揪着吴专家的领带，将人抵在贴满穴位图的灰墙上：\"凭什么要我们让出三成床位给公益项目？\"他脖颈青筋暴起，活像条被激怒的眼镜王蛇。
\"周总消消气。\"顾长哥闪身插进两人之间，后背精准撞在周提供商挥拳的轨迹上。
他顺势握住对方手腕，拇指按在阳溪穴轻轻打旋：\"您上回说颈椎痛，这招'七星引路'可还受用？\"
周提供商绷紧的肌肉突然泄了劲，顾长哥趁机将人引到二十八星宿图下：\"您看这昴宿七星，若少了两颗辅星，还能镇住白虎煞气么？\"陶瓮里的药酒映着月光，在星图投下流动的银河，\"养老产业也该有主有次，公益床位就是留住福气的辅星。\"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李老拄着竹杖颤巍巍挪进来，腰间的银扣图腾与星宿图某处暗纹重叠：\"小顾大夫，我那风湿腿能多走两步了。\"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亮得骇人，\"你要的联名信，村里二十八户都按了银朱手印。\"
周提供商盯着老人腰间晃动的苗银挂坠，突然抓起陶瓮痛饮一口。
药酒顺着下巴滴在联名信鲜红的手印上，晕染成诡异的血月状：\"最多让两成床位。\"他抹着嘴瞪向吴专家，\"但要给我们优先采购中药熏蒸设备的权限！\"
顾长哥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松开攥着的艾绒，掌纹里嵌着的苍耳刺渗出星点血珠。
他望着吵嚷数月终于安静下来的祠堂，忽然嗅到空气里浮动的陌生香水味——是雪松混着晚香玉的冷香，像柄银刀劈开浓重药味。
\"这就是用苗药改良的艾灸条？\"穿高定套装的孙女投资者捏起北斗七星状的陈艾，丹蔻指甲有意无意擦过顾长哥手背。
她身后跟着五个拎测量仪器的助理，黑压压堵住半扇雕花木门。
窗棂外传来竹匾翻倒的脆响。
赵姑娘蹲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收拾决明子，淡紫裙摆沾满碾碎的车前草汁。
她将晒干的益母草穗编成同心结，又一根根扯散扔进药碾子，碾槽转动的吱呀声混着祠堂里的谈笑声，在青石板上磨出深深浅浅的痕。
\"孙总请看这个。\"顾长哥突然退开半步，举起陶瓮对准天窗漏下的月光。
辰砂在药酒中旋转成银河旋涡，将孙小姐探究的目光尽数吸进深褐色的宇宙：\"这是我们按二十八宿方位酿造的安神酒，每个星宿对应不同药材......\"
孙小姐倾身时，颈间钻石项链坠入瓮中，在辰砂旋涡里闪成超新星爆发的光斑。
她正要说什么，顾长哥突然转头喊道：\"小赵，把东屋那坛对应心宿二的药酒拿来。\"
赵姑娘抱着酒坛迈进月光的刹那，孙小姐不动声色地将钻石项链收回衣领。
顾长哥接过酒坛时，指尖在赵姑娘手背轻轻划过，沾起她掌纹里残留的益母草香。
月光突然被云层吞没，祠堂陷入深青色的混沌，只有三人的呼吸在陶瓮上空交织成无形的星轨。
\"顾先生。\"孙小姐在助理递来的合同上签完字，忽然用钢笔尾端挑起他衣襟沾着的艾草屑，\"明日可否单独带我去看药浴池的七星阵？\"她转身时高跟鞋碾过地上的苍耳子，爆裂的脆响惊飞檐角栖息的夜枭。
顾长哥望着合同上的墨迹未干的签名，忽然觉得月光格外冷。
他摸出手机想给赵姑娘发消息，却发现锁屏壁纸不知何时变成了车前草拼成的爱情鸟。
晒谷场方向传来药浴池放水的哗啦声，混着孙小姐渐远的笑声，在北斗七星阵上空蒸腾成朦胧的雾霭。
月光在青砖上流淌成蜿蜒的银河，顾长哥捏着那张沾着玫瑰香氛的合同，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纸缘细微的齿痕。
西厢房窗棂上的唇印被夜风卷着轻叩窗纸，像朵飘零的合欢花。
\"这坛酒该封在北斗第七星的位置。\"他弯腰收拾满地陶片，后颈忽然落下一滴温热的药酒。
抬头正撞见赵姑娘悬在阁楼竹梯上的赤足，淡紫裙摆沾着辰砂，像凤凰垂落的尾羽。
赵姑娘别过脸去搅动药碾，决明子在石槽里迸裂出细碎的脆响：\"孙总要的七星阵图纸，我放在晒谷场石磨下了。\"她手腕银镯撞在碾柄上，震得碾槽里的益母草穗簌簌发抖。
顾长哥摸出个青布包搁在药碾旁，二十八颗桂圆核串成的相思子手链从布缝里漏出半截。\"前日晒药时捡的，\"他指尖沾着碾槽边沿的草药末，\"听说碾碎拌着夜交藤，能治失眠多梦。\"
赵姑娘耳尖泛起的红晕比辰砂更艳，却故意将手链扫进装苍耳子的笸箩：\"顾大夫还是留着哄城里来的金凤凰罢。\"话音未落，顾长哥突然握住她沾满药渣的手，将相思子按进她掌心交错的纹路。
\"你闻，\"他引着她的手贴近鼻尖，\"苍耳子沾了益母草香，倒像苗疆的定情蛊。\"月光忽然穿透云层，照见赵姑娘睫毛上未干的辰砂，凝成七颗细小的朱砂痣。
祠堂外骤然响起的汽车鸣笛撕破温情。
孙小姐的玛莎拉蒂在晒谷场上甩出漂亮的弧线，车灯扫过北斗七星阵，惊得药浴池里的当归须簌簌颤动。
顾长哥将赵姑娘往阴影里带了带，她发间缠绕的艾草香混着泪水的咸涩，在他领口烙下星月状的暗纹。
\"顾先生不送送我？\"孙小姐倚着车门抛来银质烟盒，鎏金火机在夜空划出流星轨迹。
顾长哥笑着拾起滚落脚边的苍耳子：\"孙总车胎沾了断肠草，这玩意碾碎泡酒能治顽癣。\"他指尖银光闪动，苍耳刺精准扎进轮胎纹路，\"夜里山路湿滑，我让周总派辆底盘高的车送您。\"
赵姑娘噗嗤笑出声，眼尾还坠着未擦净的辰砂。
她突然抓起笸箩里的相思子串，扬手扔进药浴池翻腾的漩涡。
二十八颗桂圆核在七星阵方位浮沉，被当归须缠成锁链状的涟漪。
\"明日要给李老拔火罐，\"她转身时裙摆扫过顾长哥手腕，苍耳刺留下的血珠突然变成朱砂色，\"记得把西厢房那套景泰蓝罐子搬出来晒晒月光。\"
晨雾还未散尽，晒谷场上突然炸开刺耳的手机铃声。
顾长哥握着刻刀在桃木上雕七星阵图，刀尖在\"天枢\"位猛然打滑。
钱上司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永康资本今早突然撤资......说我们的苗药配方涉嫌侵权......\"
雕到一半的桃木七星阵轰然倒地，惊散啄食决明子的山雀。
顾长哥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药浴池，突然发现池底七星方位不知何时被人用朱砂画了反方向的斗柄。
昨夜孙小姐的高跟鞋印还烙在\"天权\"位，旁边散落着鎏金火机燃烧过的合同碎片。
赵姑娘抱着景泰蓝火罐跑来时，正看见顾长哥蹲在池边拼凑焦黑的纸片。
他拈起片印着唇印的残纸对着朝阳，忽然笑出声：\"你看这唇纹走势，倒像二十八宿里的参水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