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又做梦了。
当疼痛的潮水退去，那张属于姚浮的脸出现在面前时，他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姚浮蹲下来，把那只可爱的小白狗放到了他的手边。
那只小白狗特别可爱，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过来时比稚童还要干净几分。
小白狗很亲人。他稍微好奇，伸伸手，小白就张开了嘴，他警惕地后撤，却发现，小白伸出了那柔软的舌头。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活的，会动的朋友，为期一个小时。
这是一项情感测试。
在测试结束时，姚浮把疯狂摇着尾巴的小白抱起来，白色的柔软的毛像是太阳，刺眼，它张着嘴，舌头欢喜地伸出来。
然后当着他的面掐死了。
向水不记得自己哭没，大概是没有什么感情的，或者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了一会，然后伸手去摸，那样柔软的毛发，白色的，蓬松的。
他从第一个朋友那里得知死亡的意义。
小白。
按照人类的话说，它这一个小时的价值，远超十几年的寿命所带来的东西。
他以为小白独一无二，后来发现，它只是千百个实验狗中的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狗，挤满了好几个敞篷。
姚浮大抵觉得太过残忍，后来带着已经尝试步入正常生活的他再找一个小白。
姚浮不知道，这比杀死小白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
小白对着他叫，小白对着他摇尾巴，小白不理他，小白在睡觉…无数的小白在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做着不同的事情，他迷茫地环顾，迟钝地找着属于自己的朋友...
他最后一只也没有带走。
他早已明白了死亡的意义，是从小白那里。
小白有很多，但朋友只有一个。
肖白。
小白。
果然只有自己了解自己，肖白太了解他，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除此以外，还有在他融入正常社会那段时间，难以忘怀的从教室窗口打进来的疏疏落落的光影，他刻意想要忘却的记忆。
在“肖白”这个名字出现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在意小白，以至于在“肖白”两字出现那一刻，脱口而出小白，思绪飞旋，回到了那个苍白的实验室里，他迷茫地眨眼，看着死去的狗，心里毫无悸动，只剩下一片苍茫的荒凉，以至于在触摸到柔软的毛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指尖蔓延，然后窜入了骨头缝里，拼命要留下些什么…
姚浮的死过去了好久好久，他才像是刚想起来一样，突然想到了那双眼睛。
把他推开时，那双眼睛。
惊讶的，怀疑自己的，甚至有些反悔的架势，他不知道这一睡再也醒不来了，否则他大概会立马逃开，可无论如何他确确实实挡在了向水的面前。
向水醒来时，已经是第七日的下午三点。
…
尹鹿昼夜不息带着一车的人回艾斯市，就看到了艾斯市要大迁徙的消息。
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水，根本不足以支持他拐路。
“不能去棋市。”祝昇声音响起：“在我的预知梦里，棋市有进无出。”
几个人到了艾斯市时，尹鹿直接奔向研究所，提供身体数据和血液样本，然后去了向水给的地址。
是一座足够大的别墅。
按照向水的话，别墅里应该有个漂亮的外国小姑娘，名字叫卡米尔。
他还没到地方，只远远看到了别墅的影子，就看到一辆黑色的武备车停在那里。
尹鹿愣了一会，他原本就赶时间，向水再三强调，让他先来把卡米尔藏起来再去研究所，可他不守诺言，率先去了研究所。
他脑子里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一方面，他大概知道向水的身份不普通了，扯上绝对没有什么好后果。
另一方面，他已经足够赶时间了，身体里的大叶藻蠢蠢欲动，干涩的唇瓣稍微有裂开的痕迹，身上格外黏腻，他甚至没来得及和家人报备，就自己开车来到这里。
他知道自己应该信守诺言，可他还是缓慢停下了车。
如果个人还好。
可他的背后是鹿家，他还需要研究所的大叶藻血清。
总之太多太多东西了，脑子好像混成了一团，没了力气，偏偏一脚将刹车踩到了底。
看着黑色车子擦肩而过，他本来是看不清那个车窗内的卡米尔的，可他偏偏好像看到了一眼，在那辆车向他驶来时。
小姑娘有些不安地转着眼珠子，太阳穴被顶着一把枪，那样冰凉，即便阳光无法透过车窗射入，他还是看到了枪上的反光，武器精良。
他脑子一团乱麻，高温好像要把他蒸熟。
他回了鹿家，洗了个澡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鹿吟，姓鹿。
他还需要研究所的研究成果。
-
下午三点，向水醒来，不是在三楼了，而是在七楼。
这里的采光比三楼好很多，躺在床上，阳光能从窗户照进来，驱赶了一部分的寒凉。
肖白坐在一边，靠着床头的墙壁上，背后垫了个枕头，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点着，手机音效没开，但只从手指的移动就可以看出是消消乐。
向水感觉全身都是酸的，动了动，全身都泛起酸疼。
“你醒了。”肖白还在玩，没有抬头，那样平和，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问，“还疼吗？”
向水同样给予平静的回答：“很酸。”
肖白：“正常。”
向水：“杀虫剂喂了吗？”
肖白很平静：“在你昏迷的时候给你喝了，晏李和阿温柔柔的都给了。”
向水没问他是怎么喂的，手臂盖住脸，挡住了阳光，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在我身体里放了什么？”
“什么也没放。”肖白还在玩，只是把声音打开了，道：“我只是突然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疼痛而已。”
向水没信。
肖白也不指望他信。
肖白：“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向水把手臂移下来，睁着眼睛，看向肖白，语气不明：“去哪里？”
肖白弯眼：“矮木市的东西你必须去取。”
向水：“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呀。”肖白看起来很无辜，“但我不会害你。”
向水突然好奇肖白那张脸到底是不是假的，虽然之前摸过一次，没有人皮面具，可他还是困惑，于是撑着身体爬起来，手直接伸向了肖白的脸。
啪。
肖白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抬眼：“你不会想打回来吧。”
向水无语，甩开肖白的手，粗鲁地摸上肖白的脖子，从耳侧到锁骨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肖白：“你...”
向水看他随时随地开演，默默收起手，问：“你的脸怎么做到的？”
肖白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凝滞一瞬，些许绯红也褪去了，良久才回：“今天我们就离开，我看过了，从后门走最简单，小王的武力值不明，后门的工作人员最少。”
他刻意忽略了向水的问题，向水也不再追问。
向水：“我们偷偷溜走，没必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我之前在这个小区角落看到过一个狗洞，我们可以爬出去。”
肖白点头，拿了一瓶水出来，递给向水，示意他润润嗓子，然后道：“晏李不能和我们一起走，有意见吗？”
向水：“我能有意见吗？”
“当然可以。”肖白笑了一下，“只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