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听到了肖白的声音,他又往更深处走。
因为枝叶遮蔽,树冠下几乎与黑夜无异。
肖白去找诡区降临承载体,在更深处很正常,肖白离开时不知道这些树有问题,消灭了狼,就放松警惕,然后受困于树皮。
就算他没有亲眼见过树皮完全吞噬一个人,却也能想象到。
肖白是不死的。
他的脚步往里走着,越走越快。
说实话,现在直接离开,能直接甩掉肖白,挺好的。
他想让肖白死,是利落的死。
不是这样困在树皮里挣扎,被树不断吸取着血肉,生不如死。
他只是想让肖白去死,却没想过要肖白痛苦。
在数字永生诡区里,肖白第一次进入时,大概是赌失败了,他背负着数字永生里数十万计的命,进入星际时代,却不能被看出破绽,最后从诡区里出来。
时间回溯后,向水从诡区离开,躺在病床上,想过很多。
看到阳光时,想的却是,肖白背负着所有人的命醒来时,想的是什么。
黑夜下金黄色的沙漠成为黄海,燃烧的火在瞳孔里跳动,肖白的伤口总是被粗糙地堵住。
童话里,恶龙现出原形,沉睡在火堆旁,脆弱的脖颈在火光里更显纤细,可是,在肖白察觉后,盯了他许久,他握着刀随时准备反击,可是落到身上的不是攻击,而是温暖。
肖白杀了姚浮。
姚浮是他的舅舅,曾经给了他期限短暂的第一个朋友,后来察觉到他的伤心,带他去无数的小白前,希望他开心。给他买玩具汽车,在姚墨和向封离开的日子,是他偶尔来学校看他。
姚浮也是刽子手,是他在手术台上疼痛挣扎时摁住他的那双手,是向封的人,是监视器,是一双把他的行为记录下来的眼睛。
晏李问他为什么不伤心。
河水因为石头被扔进去而泛起金黄色的波纹,烟花在眼前以水波的形式炸开,肖白的眼睛璀璨如星。
热烈干燥的气息伴着风吹拂脸颊,带着沙子,刮得他脸刺痛,他埋在肖白的手腕,鲜血入喉时,质问自己的良心。
向水习惯性压制自己的情绪,然后欺骗自己,让各种理由掩盖真正的原因。
他曾经想过向封让他在正常社会中生活的原因。
那双握着手术刀划开他肚皮的手也曾抚摸他的头发,温和的眸色在触碰他时,泛开一丝心疼。
所以,他以为这是向封的怜悯。
后来,他发现其实不是,完全不是。向封教他理性,又让他有情。
他学不来向封的精髓。
只能在一次次欺骗里苟活。
肖白是一切的转机,他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在茫茫大海里,看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
他是更爱自己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脚在粗糙的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子,继续往里走着。
肖白还在叫着他的名字。
向水知道自己的不大清醒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头重脚轻。
这里大概是有什么魔力,让他的情绪难以控制地外泄,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末世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向水!救我!我的半边身体出不来了!”
他的左手握着刀,在右手手臂又划拉一道口子。
他抿唇低头看,右手手臂上刀痕纵横。
这样能维持片刻的清醒。
他在原地站了一分钟,就回过身往回走,只是下一刻,卡米尔和肖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向水:...
万一呢。
他不会死的。
如果肖白真的在里面。
他稍加想象,如果肖白被树皮包裹,反反复复地被吞噬。
向水往回走的脚步顿住。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
肖白听到了向水求救的声音,从一个方向传来,却跟定位器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是什么造成的幻觉。
他突然想到了那些在树皮里安稳呼吸的树皮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
再看一眼手机上属于向水的红点,还在不停地移动。
幻觉是与树皮黏连的伤口导致的。
而且在这一路上,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过于慌张。
那么向水持续往里走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了。
幸好,向水的移动速度大大降低。
他刚松了口气,属于向水的红点突然静止不动了。
肖白:...
他其实更愿意向水移动速度快点。
因为运动过度,胸腔挤压得厉害,难以呼吸。
天空被枝叶遮挡,沉闷的空气压了下来。
向水自从那次停下后再也没有移动过。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有心脏的,跳得很快很快,像是要从喉管里冲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其实就算晚一点,向水也不会死。
-
向水纯粹太累了,他脑子昏沉得要命,有太多杂乱的东西在脑海里乱舞,肖白还在叫着他的名字,他一块石头绊倒,脑子磕在了树上,他就着这个姿势停了很久。
肖白和卡米尔的声音又消失了。
他在原地趴了一会,奋力起身时却突然想到,反正以后也是要死的,在这里睡一会又怎么了。
他的头往下掉,脖子好像都要折了。
他想到这里的树有问题,想着要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站起来,过了片刻,又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靠着树,后背好像粘上了强力胶。
他挣扎着摸到自己的刀,对着背后黏连的部分割。
手脚很软。
等再次清醒,他才发现自己仍然靠着那棵树。
绊倒他的石头就在面前。
肖白还在叫他。
“向水!”
他轻微地动了动,从后脑勺到脊背的尽头,一阵剧烈的疼痛。
“嘶...”
好疼。
他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在他的记忆里,他用手里这把刀,割掉了无数次自己的肉,狼狈地在森林里漫步。
只是再次清醒时,自己永远靠着树,看着一路走来留下的血脚印。
直到再次醒来,他眼前一片黑暗。
天黑了。
不对。
是树皮彻底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做了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