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在劳改人员所住的地窖里面,小小的一个地窖,睡着20几号人,夜里的气温,能达到零下十几度。
今年的冬天,对于那20个给李安盖房子的人而言,算是他们来到这里,这几年过的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由于李安从李家屯弄了一大堆的乌拉草,他们每天干完活,返回地窖休息的时候,每人都会带上那么一把。
一两个月下来,整个地窖的床铺底下,早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乌拉草,政工科的监视人员,看到这些乌拉草也并没有说什么。
看到这种情况,这20个人就更加的大胆,拿了更多的乌拉草,回到了地窖,他们还在李安的房子工地里面,将乌拉草全部用工具捣碎,为的就是在冬天可以御寒。
如今已经是11月份,接下来的两个月,是一年最冷的时候,每年的这两个月,都要从地窖里面,抬出去不少硬邦邦的人。
这20个人干完活回到地窖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铺在床底下的乌拉草,全部塞进自己身上所穿的再生衣里面。
他们必须利用这样的方式,对自己进行保暖,才有可能在这么寒冷的天气当中,熬过这一个冬天。
这两个多月,他们结束了帮助李安盖房子,返回到了伐木队里面,每天所要干的工作量,比给李安盖房子,要增加4到5倍。
所有人回到地窖之后,任何人一躺下就能够睡着,根本没办法彼此交流,这也是政工科的监视人员,需要让他们成为这种状态的效果。
今天晚上整个地窖子的人,躺到床上的时候,仅仅只是过了20分钟不到,呼噜声就开始响了起来。
过了一个小时之后,郭念之捅了捅睡在身旁的何书文。
“老郭,怎么了?你不累吗?还不抓紧休息?”
“老何,我可能撑不过去了。”
听到老郭的话,老何这才在迷迷糊糊当中惊醒了过来。
“老郭,怎么啦?你感到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吗?我这就去让人找赤脚医生过来看看。”
“没用的,老何,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来这里已经第三个年头了,能够撑过去前面两个年头已是万幸,我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流失,接下来两个月最寒冷的冬天,我怕是撑不过去啦。”
“老郭,不要放弃,咬咬牙撑着,你都撑了那么久了,千万不要放弃,已经开始出现胜利的曙光了。”
“老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如果曙光能到来的话,最快也得一两年之后了,接下来千丝万缕,那么多人蒙受冤屈,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一个时间的过渡。”
“老郭,别说这些丧气话,最难熬的日子,我们都已经熬过来了,你再努力的撑一撑。”
“老何,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中有数,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我听着呢?”
“我死了倒无所谓,我那婆娘,带着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最后是被赶回了乡下,还是继续留在了沪市。”
“当时我出事的时候,找关系拉了一把,我在沪市那边所住的房子,应该是被革命委员会收走了。”
“我那婆娘和孩子,应该打回我乡下的原籍,你记下我乡下的地址和沪市那边的地址,想办法让李安帮我给我婆娘写信。”
“让她给我婆娘写信的时候,报喜不报忧,哪怕是我死在了这里,也要让他在信里面说我没事。”
“我了解我家婆娘,我们两个人一起读书,一起毕业,一起当了大学教授,如果我死在了这里,她肯定不会独活。”
“所以你让李安帮着我写信过去,帮我稳住我家那婆娘,让她好好的将孩子们管教好,千万不要让孩子们去做傻事。”
“如果我死在了这里,有可能的话,让李安帮我烧成灰,等我平反之时,将我的骨灰,拿回去给我的婆娘。”
“老郭,怎么突然之间说这一些丧气话,你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想想深爱你的婆娘,和你那几个孩子。”
“老何,我也想活,可是我真的顶不住了,有可能就在这几天吧,你一定要记住,我刚刚跟你所说的那两个地址。”
“行,我都记下来了,早点休息吧,天亮之后,我想办法让李安弄点药过来,看看他是否能找个医术厉害的人,帮你看一看身体。”
“好,谢谢你,老何。”
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到此结束,何书文被郭念之弄得有点睡不着。
郭念之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他与自家媳妇,从一起读书,一起学习,到相知,相爱,到步入婚姻殿堂,最后到组建家庭的种种温馨画面。
想着,想着,他早已经泪流满面,想到就因为自己发表了一篇论文,就遭受了无妄之灾,让自己的媳妇受苦受累,一个人撑起一个家。
他多想能在这个时候,回到爱人的身边,和她一起探讨学术,和她一起抚养孩子。
到了最后,他在梦里看到了一片光亮,孩子们围在他和媳妇的身边,有说有笑,把他和媳妇两个人的知识,全部都学到了手上,正对着他们两夫妻,说着建设祖国的伟大梦想。
这时候,在睡梦中的他,微微扬起了嘴角,可是眼角的泪水已经冻结成冰。
他就那样子,安详的躺在阴冷的地窖里面。
微微扬起的嘴角,是他对于家人的执念和憧憬,结了冰的眼泪,是他这一辈子的遗憾。
说不完这人间沧桑,道不尽生死相望,尘世里万千的荣光,总有诉不完的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