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二分。
风暴提前抵达。
佛罗里达十月的飓风总带着一种不讲理的张力,它不是温柔过渡,而是骤变之势。空气中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膜,被撕开前先收紧得令人喘不过气,连耳鼓都开始发胀。
窗外已不见晴光,天色近乎灰黑。沙尘与碎枝拍打木板封死的窗户,咚咚作响,像极了压抑中的脉搏。偶尔传来不明物体撞击外墙的闷响,一声重过一声。
客厅里的温度悄然升高,像是整个屋体都在被风压灌入湿热。空气潮黏得令人心烦。
王沐晴站在楼下,手扶着通往二楼的栏杆,耳朵贴近墙面,感受着风中偶尔传来的低鸣与振动。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震颤都被她记录在心,像是在监测一个尚未爆发的临界点。
“无人机已降落,电池拆下正在充。”张砺从工具桌那边抬头,语气仍平稳,“灯语日志已经加密,等天气好转后再借用无人机发射器重传。”他身边摊着一堆已拆解过的工具盒、备用导线和刚刚擦拭干净的飞行记录仪。
辰宇趴在二楼楼梯转角的矮墙边,抱着一只早已褪色的玩偶,眼睛望着窗外的光影乱舞。风从缝隙中挤入,把他额前细发吹得微微飘起。
“是不是又要打雷了?”他小声问,声音被风的呜鸣裹住,只比耳语高一线。
张砺仰头看他,语气柔和:“会的,但你不怕,对不对?”
小家伙点点头,声音却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有小熊。”他将玩偶往胸口抱紧一点,像是在用力掩饰某种不安。
张砺缓缓走上二楼,蹲下身仰望他:“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怕打雷。那时候我也会把被子蒙到头上。”
辰宇低头看着他,小声问:“你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张砺笑了一下,“因为我知道,我要保护我最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轻轻伸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臂,“你现在也很勇敢。小熊也知道你在保护它。”
这时王沐晴走过来,轻声笑道:“小熊现在是我们三人的护林员。”她把一张铝箔毯从沙发边拿过来,轻轻盖在辰宇的腿上,顺手摸了摸他的后颈,确认体温,又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们都在,小熊也在。”
屋内电源指示灯时亮时灭,备用电池组已开始自动切换供能。楼下灶台那口备用铝锅还在余温中保着热饭,锅盖轻轻跳动一下,被风引起的气压差震得轻响一声。空气中开始弥漫潮湿墙体与金属的混合味。
“我们有六小时窗口,之后可能就断电彻底。”张砺翻出两张应急纸地图和一卷旧胶带,开始在客厅地上重新标注最坏路径规划。他用一支红色马克笔在几个关键位置加重笔触,又用胶带固定住图角,防止因屋内空气流动或震动滑动散乱。
风暴的咆哮像背景乐,包裹了这栋虽然是新建、但依然被木板封住窗户的二层独栋住宅,也包裹了他们此刻短暂而沉着的生存计划。墙角那盏低功率的应急灯摇曳着微弱光晕,把纸地图的边缘照出一圈模糊而坚定的红色影子。
王沐晴重新坐回餐桌边,打开她的随身笔记本,在上面记录今天所见的光脉冲回应序列与结构图分段。她的字迹极快,却不潦草。
“明天如果一切正常,我们必须至少带一个备份解码模块。”她边写边说,“ALphA 模块太敏感,风暴后空气湿度可能会干扰热脉冲捕捉。”
“我明早会检查它的内部密封层。”张砺回答,他此刻正将应急地图覆盖上一层透明塑封布,边缘用封箱胶牢牢压住,以防夜里冷凝渗水。
屋顶上传来两次沉闷的撞击声,他们都没有动。
“应该是树枝。”张砺低声补了一句,随即望向窗外那道仍被风压得几乎无法闭合的窗缝,“或者,是别的东西。”
辰宇被王沐晴带进主卧,窝在被褥和书柜搭成的临时角落里,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只旧熊玩偶。他没有睡着,只是躺着不动,眼睛微张,神情恍惚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强忍某种情绪。
王沐晴蹲在他身边,帮他掖好毯角,轻声安慰:“你不用闭眼,想说话就说,我们都在。”
“我不是怕。”辰宇小声嘟囔,声音发闷,“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声音。”
“我也不喜欢。”王沐晴柔声说,“但这个声音不会伤害你。它只是风在发脾气。”
她轻轻摸着辰宇的后背,一下一下,像以前他发烧时那样,“小熊在你身边,爸爸妈妈也没离开。”
这时张砺走进来,递来一杯温水放在床头,“等你渴了就喝。我们就待在你旁边,有什么事就说。”
辰宇点了点头,眼神渐渐缓和下来。熊玩偶被他搂得更紧了一些,手指仍不自觉地抓着那只磨旧的布耳朵。
王沐晴抬头看向张砺,轻声说:“我们把东西搬进来吧,在这边继续做。别让他一个人听着这些声音。”
张砺点头,转身回到客厅,将地图、记事本和备用电源一并抱进主卧。王沐晴也关掉餐桌边的笔记本电脑,小心卷起飞行记录。
主卧昏暗却安稳。张砺把地图摊在窗边的地毯上,两人席地而坐,隔着辰宇不远,继续着他们的计划和记录。风声依旧在外面嘶吼,但屋里多了一层沉稳的宁静。
张砺拉开背包,取出备用终端,在无网模式下调出一份前几天侦察日志,用笔在透明塑封纸上标注时间点和坐标。
“我们需要找出那个金属反光装置出现前后的所有异常轨迹。”他说,“包括热源波动、光频重叠、地形遮挡。”
王沐晴坐在一旁,飞行记录器连接着手提电脑屏幕,她将光脉冲信号一帧帧对齐,生成简化后的节奏序列,用不同颜色标记它们之间的重复和偏移。
“你不觉得这些节奏像某种语言的韵律?”她指着图表,“它们的结构变化不像错误,更像有意地‘回旋’。”
张砺点头:“是拟音,也可能是模仿。”
他们边工作边保持低声交谈,尽量不惊动辰宇。孩子在毯子里侧躺着,似睡非睡,时不时翻身,小熊从手中滑落时,王沐晴会不动声色地帮他重新塞回怀里。
外头风声忽然拉高一个音阶,像是某种东西被掀起,又狠狠摔落在地。
两人没有停笔,只有屋内应急灯的光,在纸面上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