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五十六分。
ALphA模块的指示灯由蓝转橙,蜂鸣声从线性变成跳频节奏。屏幕上,一条正在加载的代码序列仍在增长,如同某种生物神经递质在缓慢延展。
张砺和王沐晴站在操作台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终端界面。
它在问:你是谁。
这个问题并不复杂,却几乎无法用人类语言标准去定义回应。
“我们不是机构,也不是武装。”张砺低声道,“我们只能说——我们是幸存者。”
“但它可能不理解这个词。”王沐晴在一旁敲入草稿,“它可能并不理解‘过去’这个概念。”
张砺点头:“那就用它能识别的方式。”
他在编码界面中建立一个三段式脉冲结构:过去——现在——位置。
过去,输入本地历史热量与声音背景变化,构建生存轨迹节奏图; 现在,用自家热源与监控心跳数据组合,表达“当前存在”; 位置,简化为他们家周围坐标区域的热源中心点,以及持续周期。
王沐晴将这套结构命名为“回声协议”,并在末尾加上短暂静默延迟,模拟“自我确认”。
“它问我们是谁。”她低声说,“我们就用节奏告诉它,我们还在这里。”
张砺点头,点击“发送”。
信号发出后的第一秒,林线无动。 第二秒,ALphA模块骤然震动一下。 第三秒,林带深处,热成像频谱瞬间放大了一倍——它正在回应。
图像中,那块原本静止不动的金属平面轻轻震颤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内在指令触发,随后缓缓向前滑出一步。
“它动了。”王沐晴立即拉近焦距,自动追踪开启。
屏幕上,金属装置从林线中露出更多轮廓,隐约可见三足式着地结构和一组呈横列的热能孔阵,像是某种移动节点或地面探针。
“不是载人单位。”张砺低声说,“它是一个自主终端。”
装置停在静界边缘五米处,光脉冲一闪一闪,与ALphA模块刚才发出的节奏高度相似,但频率略微上扬。
“它在……重复我们的话?”王沐晴眉头微皱,“像是在确认我们的位置,也在模仿我们确认自我。”
下一帧,屏幕闪过一束明显更强的热量峰值,一道短暂、聚焦的信号从装置正前方释放而出,仿佛一道点亮空气的“回应线”。
“这不是侦测,”张砺喃喃,“这是它在试图‘握手’。”
王沐晴迅速切换信道,将那束回应线捕捉为独立通道分析。
“它的数据结构不再是重复,而是开始加入延伸段落——它在试图添加信息。”
“像是给我们一份名片。”张砺目光锐利,“看看它试图让我们知道什么。”
ALphA模块自发进入对译状态,终端开始输出一连串复杂的信号跳频图谱。王沐晴一边匹配热频率、一边调用图像辅助模型,将那组信号转换成可视化逻辑图。
“它不是语言。”她低声说,“而是……结构图。”
屏幕中央,逐渐拼出一张轮廓模糊但层次分明的网格图形。图中有弧形连接,有多层环状节点,还有数条明显指向外围的通道。
张砺凝视那图:“这像是一张区域映射。”
王沐晴缓缓道:“它在告诉我们,它的世界结构。”
张砺迅速将图像进行坐标投影比对,试图将那张模糊的结构图与他们掌握的区域地图进行重叠。
“这里。”他在一处圆形节点上停住光标,“它对应的是前方那片丘陵,我们无人机侦察过但没深入的地方。”
“这些环状节点也许代表不同的控制中心,或者是它们的信息集散点。”王沐晴将图像进行分层剖析,“而外围通道,像是数据路径,也可能是实体移动的轨道。”
他们的视线在图上游移,每一条线、每一个亮点都像在讲述一套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逻辑体系。
“它没有告诉我们它是谁,但它告诉我们它‘从哪里来’。”张砺低声说,“这也许是它的方式。”
“不是身份,而是位置、结构、秩序。”
“它的逻辑,不以‘个体’为中心。”王沐晴沉思道,“而是以系统、节点和关系——这就像是一张思维图谱。”
张砺没有说话,他正盯着图谱最外围一条若隐若现的弧形轨道,那是所有通道中唯一没有连接回中心的支线。
“这条路径,”他指着那条微微偏离主图结构的线,“它没有归属,也没有闭环。”
“像是一条通往未知的边界。”
王沐晴放大图像,那条支线末端隐约浮现出一个斑点,既不像其他节点那样规整,也不像自然障碍,“它可能是……我们?”
张砺微微点头,语气低沉:“或者是,它给我们的邀请。”
屋内一时间静得只剩模块低频跳动声。
他们意识到,眼前不再只是沟通,而是一个更大的提问。
它没有直接要求接触,但那条开放的路径已经画在图上。
它在等待他们,是否愿意走进那条通道。
“如果我们接近那条路径,它会等我们吗?”王沐晴轻声问。
张砺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图上那条孤立支线的终点,像是试图透过它看到对面真实的轮廓。
“它没有画出尽头。”他低声说,“就像留了一个空白……等我们自己去补上。”
王沐晴点点头:“也可能是一场考验,看我们是否理解它的规则。”
他们默契地望向窗外,林带在阳光下依旧沉默,却仿佛多了一重无形的邀请感。
张砺缓缓合上终端的输入面板:“我们不能贸然出发,必须做好完整的准备。今晚先标注路径、模拟推演。明天——也许我们该走一趟。”
王沐晴点头,随即起身走向储藏柜,从底层抽出一张纸质地图和备用电池包。
“如果信号中断,至少还有最原始的定位方式。”她铺开地图,用红笔圈出信标落点、金属装置首次出现的位置,以及那条“开放支线”的延伸方向。
“我们走这条线不能全靠无人机。”张砺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天色,“接下来的侦查和记录,全要靠我们自己。”
他低头看向地板上还未收起的那辆玩具车的外壳,沉默几秒,“也许,它带我们走出的第一步,还真成了‘一条路’。”
屋外的阳光逐渐倾斜,林带那一端的热源已重新归于沉寂。但在ALphA模块屏幕上,那条未闭合的路径仍闪着微弱光标,如同远方那颗未被命名的星星,等待他们决定是否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