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能是谁?”司马伦又挠了挠头。在他的印象中,与司马攸交好的都是自命清高的世家子弟,可那些人关系繁杂,人数又多,他可不知道谁是真正支撑司马攸的力量。
孙秀对这位琅琊王的洞察力暗暗摇了摇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爷想一想,当初先皇立当今天子为世子时,还同时颁布了一份诏书,将贾充长女许配给齐王为妻。这位岳父大人,自然就是真正支撑齐王的力量了。”
“不可能!”司马伦又想跳起来,这回却自己忍住了,“贾充虽然是司马攸的岳父,但两个人的关系一向冷淡,贾充更是对天子忠心得像条狗,只要天子使个眼色,只怕他连娘老子都敢咬几口!他怎么可能支持齐王!”
“王爷说得不错,可是我们不妨换个角度,从天子的眼光来看贾充。”孙秀并不着急,娓娓分析道,“首先,先皇宠爱齐王,在立当今天子之时命齐王与贾充联姻,摆明了就是要借贾充的力量保护齐王,这一点天子明白,齐王明白,贾充也明白。其次,贾充已经位极人臣,当今天子已经无法再赏赐他什么。可一旦齐王登基,贾充的女儿便是皇后,贾充自己就是国丈,这份荣耀哪里是现在可以相比的?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当今天子寝食难安。最后,贾充虽然和齐王在朝堂上分列两派,但两派至今不过是口舌之争,在真正的大问题上却没有什么分歧,比如——”孙秀看了一眼司马伦,知道自己的下一句话就会挠到他的痒处,“比如对王爷您的处置。若是当初两派真的势同水火,王爷大可游走其间纵横获利,就不至于被贬谪到琅琊这种小地方来了。所以一旦我们扳倒贾充,明里可以挑拨名士派和礼法派的对抗,暗里可以引发天子对齐王的猜忌憎恶,到时候朝局混乱,王爷就有机会——”孙秀伸出手在半空中用力攥下,一字字吐出心中的计划,“——混水摸鱼。”
“说得对呀,要是照朝廷现在这个样子,王爷我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洛阳!”司马伦听孙秀一字一句都无可反驳,兴奋地一拍大腿,“可是贾充势力比石苞还大,我们怎么下手呢?”
“这个就包在属下身上了,只请王爷仔细想想,洛阳城中还有哪些故旧可以结交。”孙秀微笑着问。
“这个……”看着孙秀充满期待的模样,司马伦有些不好意思,“不怕你笑话,我在洛阳的时候成日斗鸡走马,平素结交的都是些爱玩爱闹的市井少年,像养鹌鹑的郑二瘸子,耍一手好拳棒的罗小虎,还有几个匈奴王子的胡人伴当……正经的大臣却没有相熟的。好不容易和散骑将刘缉相熟些,他却因为替我拿御裘被杀了头……”
虽然知道司马伦一向在司马家不受待见,但他当日不求进取不学无术到这地步,还是让孙秀有些怅惘。可是事到临头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强打精神笑道:“就算是鸡鸣狗盗之人也有他的用途,还请王爷都将他们列出来,我斟酌着使用。”
“那就麻烦你费心了。”司马伦也知道自己不中用,尴尬却又真心诚意地点了点头。
“贾充根基庞大,这一次还请王爷多给我一点时间。”孙秀说到这里,不再理会司马伦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目光一转,落在了四时祠角落的一幅壁画上。那里画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正静静站在即将倾覆的神山之上遥望浩瀚归墟,与画面其他地方惊慌失措的仙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少年的身姿挺拔脱俗,面部却是一片空白未着半点笔墨,就像是工匠尚未完成的半成品,可是只有孙秀知道,那是因为世上最好的画工,都无法描摹出那人绝世的容貌与风采。
“潘岳,不着急,一个一个来,迟早会轮到你。等我爬到高处的时候,定让你在我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孙秀藏在宽大袍袖内的手暗暗攥成了拳头,只觉心中的恨意恍如滔天巨浪,足以将所有高高在上的神仙卷入深渊。
远在洛阳的潘岳并没有感受到孙秀的恨意,他早已忽略了这个身份寒微的术士,甚至连逼得他几乎丧命的琅琊王司马伦,都很少会想起来了。一般而言,若没有大功,因罪贬斥的诸侯王再难回到京城,司马伦想要重新翻身,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就在潘岳刚刚参与修订完晋朝新律法之际,久病卧床的父亲潘芘去世,他不得不告别司空府的同僚,回家守孝三年。这三年里他深居简出,尽心侍奉母亲邢夫人,日子过得平静而悠闲。唯一让人郁闷的是与杨容姬的婚事,因为杨容姬母亲和潘岳父亲的相继逝世,婚期不得不一拖再拖,拖得两人都过了二十岁,超越了当时普遍的适婚年龄。
好不容易到了泰始七年,潘岳服丧期满,重新回到贾充的司空府中任职。而潘杨两家也终于商定,待到这年下半年,由潘岳亲自到荆州,迎杨容姬到洛阳成亲。
虽然离开了三年,潘岳回到司空府后却觉得这里没有什么变化。府主贾充依然对自己不冷不热,同僚韩寿依然每天敷面薰香,甚至连帘幕后轻微的颤动都丝毫未变,显示着贾家的两位小姐仍然没有放弃偷窥父亲掾属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