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银钱,两般用途……”
道隐嘴巴张得老大,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显是正处在巨大的惊诧之下,一时难以自持。
陆逸的话,仿佛一束亮光,在他混沌的思绪里打通一道豁口,叫他茅塞顿开。
虽已隐世离群,寄情诗酒,但他并非不理世情,对于民生凋敝、百姓艰苦,他仍常有思索。而这也是他下意识拿西北灾情考教陆逸的缘由所在。
当下从陆逸口中得此妙计,道隐顿感觉精神大振,眼前充满希望——一者西北积贫能早日纾解,二来国库亏乏能有所缓释。
以工代赈,短短四字可堪称作救危救困的济世妙策,利国利民的安邦良方!
“好,好哇!”
“好徒儿,好个有为少年郎!”
道隐的呼吸已然急促起来,花白的呼吸被吹动得迎风飞舞:“陆逸,你可知方才一计,能抵过千金万金!”
陆逸一愣:“有这么夸张吗?”
以工代赈,即便放到古代,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吧?
但看道隐的反应,显然当下的大宁,还没有这种赈灾模式。
他只好笑道:“既是能帮助百姓缓解危困,那还请师傅代为建言,将这计策上呈朝廷吧,兴许真被采纳,倒也算功德一件。”
道隐又是一震:“如此大功,难道你不打算亲自受领?”
陆逸立马摇头:“我一无官身二无威望,便是主动跑到衙门献策,怕也无人问津。再说当下根基不稳,贸然出挑未必全是好事。”
陆逸并不觉得这一计策能换来多少封赏,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反正这道隐老头儿不说是天家谋士嘛,该有法子代为上呈。
“唔……这个……”
道隐眉头一沉,思虑良久道:“老头子我已久疏庙堂,实在不愿再沾俗务。而你陆逸嘛……确也有诸般顾虑,不好贸然献策……思来想去……”
说话间,他眉头微挑,眼神中多了几分轻谑,目光却已对准了一旁听天书的宁毅。
陆逸笑着点头:“好主意!”
他忙回头拍了拍宁毅肩头:“师弟,这份功劳,便赏给你了!”
那宁毅哪懂得这些,刚刚就听得一头雾水,这会儿两眼直泛迷蒙:“啥意思?啥时候就成你师弟了?”
“臭小子听着,你将这建言献给陛下,定能得一番嘉奖。说不得还能领个闲官儿做呢!”
道隐在旁含笑提点。
宁毅却是一脸不乐意:“我要那封赏作甚,我才不乐意做官呢,哪有做世子整日逍遥快活来得自在!”
“臭小子你懂个屁!”
道隐却是语出粗俗:“你小子不整日埋怨你那爹娘管得太紧么?若是立此大功,天子嘉赏,他们日后还敢管你?”
“欸?”
宁毅眼神顿时清澈了:“对哦!日后再敢管我,我就说连皇伯父陛下都夸我能耐。阻挠我出门游玩,那便是妨碍我为国分忧!”
“妙哉妙哉!”
他连连拍手较好,即刻答应下来。
陆逸和道隐老头相视一笑,大计得逞,让这小子在前头趟路,有什么风险叫他这世子顶着,反正无人敢打他的主意。至于若有封赏嘛……依这小子脾性,怕也不会在乎,搞不好还拿回来分享。
二人正自奸笑,那宁毅却突然回头:“那还等什么?你们让我献什么策,快说啊!”
陆逸、道隐:“……”
翻了翻白眼,道隐终是无奈摇头,命人取来纸笔,亲自书写。
他将陆逸的分析过程和具体计策分步归纳,笼统写了大几百字的议政短篇,随后丢出去:
“喏,拿回去自己派人再誊抄一份,呈上去吧!”
道隐正自吩咐,陆逸却在一旁蹙眉凝望,盯着他眼神似有所思:“师傅您这眼神……”
方才书写文章时,道隐腰板挺的笔直,还刻意将脑袋扬得极高,微微歪斜,尤其写到中篇时,他更已眯起眼睛,每一落笔都写得极为吃力。
这种姿态,陆逸再熟悉不过:“师傅你该不会是老花眼了吧?”
“老花?”道隐一愣,随即轻笑,“老头子我年老体衰,老眼昏花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嘛!”
陆逸立马追问:“是不是距离越近越模糊,光线昏暗时模糊感加剧?”
道隐点头:“正是这般症状,此症年老者常有患之,不足为奇。”
“哦……”
陆逸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起来,我似是听说有一种东西,能矫正此症。过几日我再去寻人问问,看看能否制出一副来奉送师傅。权当是……我的拜师礼了。”
“竟还有此神物?”
道隐大是惊讶,可稍一思忖,立马点头:“你素是心思灵巧,兴许真有本事破此顽症。若真能制出此物,你搭救的可就不止老头子我一人咯!”
全天下年老者,多有老眼昏花之症,陆逸若能根治此症,怕是功德无量。
“此事未必能成功,但我却有几分把握,且待过几日有所进展,再来向师傅细谈。”
陆逸没将话说太满,虽说老花眼镜的制作工艺不复杂,但原材料却是个问题,得先弄出玻璃来。
而玻璃的制作说来简单,无非拿沙子和石灰石等材料高温熔合,形成透明的玻璃溶液后,再稍加压制即可。可真要做起来,怕又要经过千百次的试验。
好在那烈酒生意已有平王府的人帮着打理,他近来无什要紧事,倒可以抽出时间来多做几次试验。
现下师傅也拜了,左右无事他也不再逗留,当即和宁毅告辞而去。
他自是回静安苑准备烧制玻璃,而那宁毅心系献策,也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去。
片刻之后,他已到了宫城门口。
身为皇室成员,出入宫城本是家常便饭,饶是宁毅再贪玩好动,饶是他已有了道隐这师傅,他仍被自家爹娘管束着时常来这皇宫,跟着皇家子弟到那弘文馆读书。每每天子考教诸皇子课业时,他宁毅也被迫参与。
比起其他皇子,他的课业倒还勉强中不溜秋,可论起治国之策、朝政纲务,他就名列末流了。
但今日有了陆逸的建言,宁毅头一次觉得底气十足。
挺胸抬头,昂首阔步,他终是走向宫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