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被永恒冰雪统治的、几近世界之巅的白色荒原上,人类的科技成为了维系方向感的唯一脆弱生命线。
依靠着头顶轨道上,加密信道传输数据的多星座全球定位系统,这辆极地特种运输车才得以在这片足以吞噬一切方向感、天地一色的茫茫冰原中断然前行,没有彻底迷失在令人眩晕的、无垠的白色虚空之中。
它那厚重、宽阔的铰接式履带,碾过如同淬火钢板般坚硬、发出玻璃般脆响的万年冰层,每一次前进都伴随着低沉的、仿佛来自冰层深处的抗议般的呻吟。
履带留下的印记深刻却又短暂,几乎在车辆驶过后的瞬间,便被无处不在的、如同细砂糖般的风吹雪迅速填平、抹去,仿佛这钢铁巨兽从未踏足此地,只留下一道在记忆中都可能模糊的、转瞬即逝的轨迹。
温暖而略显压抑的车厢内部,与外界的酷寒形成了鲜明对比,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单调的低频嗡鸣,秦风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手中的pdA。
屏幕上,高分辨率的卫星遥感图像与实时地形扫描数据叠加,构成了他们当前所在区域的多维电子地图。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标记着他们的位置,正沿着预设路线缓慢移动。
车载计时器显示,他们已经在这片白色炼狱中连续行驶了近三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像是在与极地的严酷意志进行拔河。根据最新的距离测算,再过大约四十分钟,他们就应该能抵达外星飞船坠毁的坐标点。
此行,秦风肩上的压力格外不可谓不沉重,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员,大多是刚从学院各分部调来的新兵,他们拥有理论知识和模拟训练经验,但缺乏在如此极端环境下执行高风险任务的实战磨砺。
而他最倚重、配合最为默契的下属兼挚友韩子轩,此刻仍躺在后方的医疗设施里,身边甚至需要配备全天候的医疗护工。
韩子轩的缺席,如同在他精心构建的行动体系中留下了一个难以弥补的缺口,迫使他不得不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新队员的直接指挥与细节把控上。
也许是长途跋涉带来的单调与压抑感实在太过强烈,后座一名年轻的队员,一个看上去还带着些许学生气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车厢内近乎凝固的沉默,带着几分好奇与敬畏,开口问道:
“队长......您是咱们学院第一批近距离接触过那种外星飞船的调查员。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它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秦风从pdA屏幕上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挠了挠被防寒头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皮,似乎在搜寻一个既准确又不至于引发恐慌的描述方式,沉吟了片刻:
“呃......怎么说呢......”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们见过地球上那些现代主义风格的摩天大楼吧?特别是那种追求几何形态、棱角分明、又高又瘦的建筑,比如......嗯,想象一下碎片大厦或者某些未来派的概念设计图。”
他顿了顿,看到队员们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说道:
“没错,你大致可以把它们的飞船想象成那个样子,一个由无数锋利几何切面构成的、垂直耸立的结晶体或者说棱柱。棱角极其分明,绝对不像好莱坞电影里渲染的那种扁平的碟形,或者星际战舰般布满炮塔和天线的宏伟壮观。它们更像是一种......冷酷、高效、完全摒弃了任何冗余设计的工具。”
“那......那它们的残骸呢?”另一位队员紧跟着追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会像飞机失事那样,摔得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都是碎片吗?”
“这个......”秦风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老实说,我不太能确定。上次我们遇到的那艘是......嗯,情况特殊。具体形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的结构强度、坠落时的姿态、速度与角度,以及......它撞击冰面时释放的能量。”
“也许我们能看到的,不过就像是一栋通体漆黑、布满尖锐棱角的高层建筑,从天上倒塌下来,深深地砸进了冰层里。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一种巨大的、死寂的、充满不祥意味的几何残骸。”
就在这简短的交谈之间,秦风握在手中的pdA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而独特的提示音——那是预设的、代表已进入目标区域警戒范围的信号。
“停车!所有人注意,我们已经非常接近目标坠落坐标。”
秦风的声音瞬间变得锐利而果断,不容置疑。身旁负责驾驶的队员几乎是在命令发出的同时,猛地踩下了电磁制动踏板。伴随着一阵履带锁死的金属摩擦音,特种车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稳稳地停了下来,车身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可是......队长,”驾驶员透过加厚的防弹玻璃,眯起眼睛使劲向前张望着,脸上写满了困惑,“前面......明明还是一片白茫茫的平地啊,连个小丘都没有。哪里......哪里有外星飞船的踪迹?”
他甚至启动了车头的热成像,但反馈回来的信息依旧是一片平坦的冰原。
“不......不对劲。”
秦风没有理会驾驶员的疑问,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pdA屏幕上那幅由多颗高轨道侦察卫星实时合成的图像上。图像显示,他们确实已经抵达了坠落点坐标附近。
但......为什么实地景象与卫星数据存在如此巨大的差异?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第六感的直觉,在他心底疯狂鸣响警报。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或者说,被某种方式......隐藏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推开了厚重的、带有气密锁功能的车门。一股夹杂着冰晶、足以瞬间冻僵裸露皮肤的狂风立刻灌了进来。他不顾外面那如同刀割般的风雪,以及队员们诧异的目光,径直跳下了车。
“队长?!”
车里的队员们完全不理解指挥官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但严格的纪律让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抓起武器,打开各自的舱门,紧跟着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秦风没有回头,他只是一个劲地、近乎本能地朝着某个方向快步奔跑。在他们面前,似乎是一处并不起眼、被风雪覆盖的缓坡。
等到秦风三步并作两步、甚至手脚并用地爬上坡顶,稳住身形,将目光投向坡下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僵在了原地,瞳孔因眼前所见的景象而骤然收缩。
“队长!到底怎么了?您发现什么了?为什么突然就......”
追上来的队员们气喘吁吁地来到秦风身旁,顺着他僵硬的视线一同向前望去。下一秒,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被冻结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急切、疑惑,迅速转变为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在他们脚下,并非想象中的平坦冰原,而是一个直径至少超过两公里、如同被陨石撞击后又经冰川作用塑造而成的巨大、碗状的冰川盆地!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恰好是这个巨大盆地的最外层边缘,也是相对的制高点。
而那艘他们苦苦搜寻的、坠毁的外星飞船,此刻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漆黑的、不规则的几何体墓碑,静静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斜插在靠近盆地中心、地势最低洼的位置。从他们所站的盆地边缘到飞船所在的最低谷,其垂直高度落差,目测至少达到了惊人的十五米!难怪在平地上根本无法发现,它竟是“沉”在了这片冰原之下!
但这,还远不是最让他们感到灵魂为之颤栗的景象,若非手中那具备高倍率光学变焦和热成像功能、此刻正因主人的震惊而微微颤抖的军用望远镜提供了清晰的视野,他们就算是被当场枪毙,也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就在那艘漆黑、棱角分明、散发着异星气息的外星飞船残骸旁边,甚至可以说,是紧挨着坠落点,居然......居然还坐落着一座规模相当可观、结构完整、甚至......还在运作中的人类科考站!数个预制舱段组成的建筑群,天线林立,甚至能看到微弱的灯光和疑似人员活动的热信号!
“这......这他妈是谁?!是谁的动作能这么快?”一名新兵队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充满了荒谬感。
“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这鸟不拉屎的极北之地、外星飞船旁边,建起了这么大的一座营地?!这不可能!”
“不......”秦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缓缓放下了望远镜,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远方那个诡异的营地,“它不是......刚刚建成的,你们看那。”
他抬起戴着厚重战术手套的手指,指向营地中央最高处的一个金属杆,透过队员们纷纷举起的望远镜镜头,他们清晰地看到了营地中心旗杆上,一面在极地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却显得异常陈旧、甚至有些破损的旗帜。
尽管旗帜的颜色因长年累月的冰霜侵蚀而显得有些褪色和模糊,但秦风以及在场所有接受过历史与地缘政治教育的队员,是绝对、绝对不会认错那面旗帜上独特的颜色组合与那个早已成为历史尘埃、却又在某些时刻如同幽灵般回响的标志性图案。
“那......那是?!”
一阵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惊骇、迷惑与某种历史宿命感的惊呼声,从每一个队员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他们仿佛不是在看一面旗帜,而是在凝视着一个从冰封的历史深处爬出来的、不该存在的古老帝国遗产。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他们辨认出了那面旗帜的真容,声音颤抖,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神圣的荒诞感:
“那......那他妈是......前苏联的镰刀锤子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