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的,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迁都三策”。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每多耽搁一天,洛阳便离毁灭更近一步。
无论风险多大,我必须去见王允,将我的发现和担忧告知于他。
他是目前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阻止这场浩劫的人。
第二天,我以“核对度支曹近期发现的几处账目异常,事关重大,需向司徒大人当面禀报”为由,再次求见王允。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毕竟他之前曾授意我可以随时向他反映问题。
司徒府依旧戒备森严,但门房似乎已认得我,通报之后,很快便引我进入了那间熟悉的书房。
王允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显清瘦,眼神中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显然,密谋除董之事,以及日益紧迫的时局,让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屏退了左右,示意我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陆令史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度支曹的账目又发现了什么大的纰漏?”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或许是希望我能带来一些可以用来攻击董卓集团贪腐的证据。
我定了定神,知道接下来的话将至关重要。
我没有直接拿出那些记录着推演的竹简(太过冒险),而是先将我在度支曹发现的一些关于物资异常西运、基础设施维护中断等情况,有条理地向他做了汇报。
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事实,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果然,王允听着听着,眉头便紧紧地锁了起来。
“竟有此事?大量物资秘密西运?桥梁、仓储无人维护?”他喃喃自语,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我趁热打铁,将我的核心推断和盘托出:“司徒大人,晚生以为,董太师迁都之意已决,恐怕并非仅仅是为了躲避关东联军那么简单!”
我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地说道:“根据种种迹象推断,晚生斗胆猜测,董太师及其谋主李儒,恐怕……是存了玉石俱焚之心!他们很可能计划在迁都之前,对洛阳进行一场毁灭性的搜刮和破坏!”
接着,我将我推演出的“迁都三策”的核心内容,一一向他道来:“其一,必是敲骨吸髓,搜刮民财!胁迫百官富户献出金银,纵容兵士抢掠,务求将洛阳财富席卷一空!”
“其二,更为歹毒!对于无法运走的重器、粮草,乃至宫殿、官署、民居,甚至整个洛阳城,他们很可能……会在离开前付之一炬!坚壁清野,不留一针一线给关东诸侯!”
“其三,还会嫁祸于人!将焚城掠地之罪责,推给乱兵或联军,以混淆视听,逃避天下人指责!”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王允的脸色。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握着茶杯的手,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竖子!残暴至此!简直丧心病狂!”他猛地一拍桌案,须发皆张,显然是被这恶毒的计划彻底激怒了,“焚毁京师,荼毒生灵,此等滔天罪行,人神共愤!”
看到他如此激愤,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已经成功说服了他。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中一沉。
“陆令史,”王允强压下怒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所言之事,骇人听闻!若真如此,则董贼之罪,万死不足赎!我等匡扶汉室之臣,更当早日将其诛除!
只要董贼一死,其党羽必然树倒猢狲散,迁都焚城之谋,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的关注点,依然落在了“诛杀董卓”这个核心目标上!
他似乎认为,只要杀了董卓,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迁都和焚城的危机自然也就化解了。
“司徒大人!”我急切地想要辩驳,
“诛杀国贼固然是当务之急!但迁都之祸已迫在眉睫!据晚生推测,他们很可能在数月之内便会动手!
若我们只专注于刺杀,万一……万一刺杀未能及时成功,或者董贼死后,其部下(如李傕、郭汜)为报复或掩盖罪行,依旧执行焚城计划,那洛阳岂非……”
“陆令史!”王允打断了我,语气虽然依旧看重我,但已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的担忧,老夫明白。但如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董贼乃万恶之源,不除此獠,何谈其他?
若因担忧迁都之事而分心,打草惊蛇,致使除贼大计功亏一篑,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你所推测的‘三策’,固然阴狠,但终究只是推测,未必全然属实。
当务之急,是集中所有力量,毕其功于一役!只要除掉董卓,老夫自有办法稳定局势,保全京师!”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王允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知道,再说下去,非但无法说服他,反而可能引起他的反感和猜忌。
他虽然忠义,但性格中的那份刚愎和对传统“擒王”策略的路径依赖,让他很难立刻接受我这种更侧重于“止损”和“应对最坏情况”的思路。
他更相信,只要解决了“人”的问题,所有“事”的问题自然会消失。
我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空有洞悉阴谋的智慧,却无法说服手握权柄的关键人物改变他认定的方向。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洛阳走向毁灭,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那场风险极高的刺杀之上吗?
我恭敬地起身告辞,心中却充满了沉重和不甘。
看来,直陈利弊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我必须另辟蹊径。
必须找到一种更符合他的思维方式、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那根弦的方法,来让他真正意识到这场迁都危机的严重性,并为之提前做出准备。
离开司徒府,走在洛阳压抑的街道上,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空。
天象……或许,可以借天意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