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入建安二年(197年)的深秋。徐州大地,在经历了屯田和盐铁专营这两项大刀阔斧的改革之后,终于渐渐从之前的战乱创伤中,缓过了一口元气。
田野里,虽然今年的收成因为开垦时间尚短、技术推广尚需时日而算不上大丰收,但至少,那些曾经荒芜的土地上重新长出了庄稼,新安置的流民脸上也多了几分安稳和希望。
军屯的粮食开始反哺军队,虽然还不能完全自给,但至少缓解了燃眉之急。
更令人欣喜的是,盐铁专营的效益开始显现。
东海的官盐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地,铁坊的炉火日夜不息,为府库带来了持续增长的钱粮收入。
看着度支曹(现在基本由我掌控,并开始引入新式记账概念)报上来的数字一天天变得好看,连一向沉稳的刘备主公,脸上也常常难掩喜悦之色。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向好的局面之下,我心中的忧虑,却如同潜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日益加深。
因为,随着各项改革的深入,随着州府财政流水的急剧增大,一个根本性的、致命的瓶颈,开始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出来——那就是徐州现行财政管理体系的极度混乱和低下效率!
特别是那沿用了数百年的、极其原始的记账方式!
作为曾经在尚书台度支曹摸爬滚打过、并拥有超越时代知识的我,对此感受尤为深刻。
每日里,我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审阅那些从各郡县、各屯田点、各盐铁官署汇总上来的账目简牍。
而这些账目,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记录方式混乱不堪: 大多采用的是最原始的流水账(单式记账),只简单地记录收入和支出,缺乏清晰的分类和对应关系。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往往需要翻阅大量的卷宗才能勉强理清。账目之间的勾稽关系更是几乎为零。
错漏百出,难以核实: 由于记录方式的原始和书吏业务水平的参差不齐(甚至有些是故意为之),账目中充满了各种计算错误、重复记录、遗漏项目。想要从中核对出真实准确的数据,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我常常需要带着几个精通算学的下属,对着一堆烂账,反复验算、推敲好几天,才能勉强得出一个相对可靠的结果。
巨大的贪腐空间: 这才是最让我心惊胆战的地方! 这种混乱不堪的记账方式,简直就是为贪污舞弊、中饱私囊量身定做的温床!
虚报开支、冒领钱粮: 某些官员可以轻易地虚报工程开支、士兵粮饷、或者物资损耗,从中侵吞公款。由于账目不清,很难被发现。
截留税款、私吞盐利: 负责征收田租或销售官盐的官吏,可以利用账目混乱,将部分收入据为己有,只上缴一部分。
官商勾结、利益输送: 负责采购物资或管理官营作坊的官员,可以与不法商人勾结,虚开价格,或者将官府的资源廉价输送给自己的关系户。
而这一切,在混乱的账目掩盖下,都变得难以追查!
我亲自(或让石秀暗中)抽查了几个重点郡县的赋税账目和盐铁司下属某个铁矿的收支记录。
结果,触目惊心!
仅仅是一个中等规模的铁矿,一年的账目中,就能发现至少数千石(或更多)的铁料去向不明!
而某个负责征收屯田租的县令,其上缴的粮食数量,与我根据当地屯田面积和预估产量推算出的数字,竟然相差了近三成!
这些蛀虫!这些国之蠹贼!
他们正在疯狂地、肆无忌惮地侵吞着我们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财富!侵蚀着徐州复兴的根基!
更让我感到无力的是,即使我发现了这些漏洞,想要追查和惩处,也往往困难重重!
因为账目本身就是一笔糊涂账,很难找到确凿无疑的、能够定罪的“铁证”!
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吏,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和借口来推脱责任,甚至相互勾结,沆瀣一气,对抗调查!
我深刻地认识到,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种落后混乱的财政管理制度,建立起一套科学、严谨、透明的记账和审计体系,那么,我们之前所有的“开源”努力,最终都可能只是为这些蛀虫做了嫁衣!
屯田产出的粮食再多,也会被他们以“损耗”的名义侵吞!
盐铁带来的利润再丰厚,也会被他们以“开支”的名义中饱私囊!
不把这个巨大的漏洞堵上,徐州的财政永远不可能真正好转!刘备主公的霸业根基,也永远不可能真正稳固!
整顿吏治,必先整顿财政!
而整顿财政,必先从改革这该死的记账方法开始!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革命性”的想法,开始在我心中酝酿。
我要将我所知的、那个能够让所有收支都清晰明了、相互勾稽、难以舞弊的“秘密武器”——复式簿记法——引入到这个时代!
我知道,这必然会引发更大的震动,触动更多人的神经,招致更猛烈的反抗。
因为清晰透明的账目,对于那些习惯了在浑水中摸鱼的人来说,无异于剥掉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但为了徐州的未来,为了不让我们的心血白流,这一步,我非走不可!
我必须创造出一套既能体现复式簿记核心原理、又能被当前官吏所理解和接受的“新式记账法”!
并以雷霆手段,将其推广开来!
这,将是我在徐州推行的、继屯田和盐铁专营之后的,第三项重大改革! 也是挑战最大、意义最深远的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