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常委会的深棕色实木门缓缓闭合，走廊里残留的茶香被中央空调吹散。陈凡站在组织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花坛里新栽的月季，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玻璃倒影中，组织部副部长老张正往档案袋上贴密封条，胶水刷子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某种倒计时。
\"全票通过。\"老张突然开口，钢笔在任前公示表上敲出轻响，\"十一位常委，连钱副书记都投了赞成票。\"
陈凡转过身，发现老张的党徽别得比往常端正，深蓝色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泛着金属冷光。办公桌上摊着《干部任免审批表》，\"拟任职务\"栏里\"青林镇党委书记\"几个仿宋字油墨未干，组织部长的签名墨迹沿着纸纤维微微晕染。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正阳抱着档案盒撞进门：\"书记，公示文件打出来了！\"A3纸上的红色公章还泛着油光，陈凡的目光扫过\"公示期自2023年8月21日至27日\"，耳边忽然响起钱茂才三年前的警告：\"河湾镇的天，可不是靠几页纸就能捅破的。\"
公示栏前已经围满晨练回来的老干部，戴老花镜的退休刘局长用拐杖戳着公告：\"小陈这是第三梯队了吧？\"旁边穿太极服的妇人撇嘴：\"没见人家把金鹰物流都端了？要我说......\"
议论声突然被刹车声打断。三辆黑色奥迪A6碾过县委大院的减速带，省纪委的金属车标在朝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陈凡看见考察组林雪主任钻出车门，深灰色套裙的下摆沾着泥点，鞋跟与水泥地碰撞的节奏比往日急促三分。
\"陈凡同志，请到小会议室。\"林雪递文件时，食指在\"青林镇\"三个字上停留半秒，\"公示期间照常履职，今天还要处理二道闸修复工程的招标争议。\"
招标中心的玻璃门映出开发区老板们躁动的身影。陈凡刚踏上台阶，穿花衬衫的包工头就挤过来递烟：\"陈书记，我们公司有水利特级资质......\"话没说完被穿藏蓝工装的中年人打断：\"你们上个月在临县搞的堤坝现在还在渗水！\"
会议室里，投影仪把投标文件打在幕布上泛着冷光。陈凡转动激光笔，红点停在某公司财务报表的固定资产项：\"你们标书里列了五台旋挖钻机，但设备编码和邻市在建高铁项目的完全重合。\"投标代表额头沁出汗珠，西服腋窝处洇出深色水迹。
\"现在调施工现场监控。\"周正阳敲击键盘，大屏跳出实时画面：标注该公司的工地上，生锈的钻机正在啃噬岩层，液压杆突然爆裂喷出白雾。\"这就是你们承诺的新设备？\"陈凡将检测报告摔在桌上，\"招标文件明确要求设备使用年限不超过三年！\"
穿貂皮大衣的女人突然拍案而起：\"陈书记公示期还这么较真？\"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保温杯上，发出脆响，\"青林镇可等着您去烧新官火呢！\"
\"在岗一天就要守一天规矩。\"陈凡示意保安清场，\"本次废标决定会同步上传公共资源交易监管平台，不服的可以依法申诉。\"
回到办公室已过正午，泡面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电脑屏幕。陈凡点开政务内网，公示公告下的评论区跳出条匿名留言：\"青林镇石门水库有惊喜。\"鼠标滚轮继续下滑，水利厅刚发布的《关于石门水库除险加固工程滞后问题的督办函》让他瞳孔骤缩——落款日期正是考察组找他谈话那天。
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青林镇水利站长王长明的名字跳出来：\"陈书记，听说您要来主政，有件事压心里三年了......\"背景音里隐约传来金属碰撞声，通话戛然而止。
陈凡抓起外套往外冲，在楼梯口撞见抱档案的周正阳：\"通知水利局专家组，现在去青林镇！\"公务车发动时，公示栏前的人群突然骚动，穿环卫服的老人正用铲子刮除新贴的公告，浆糊混着碎纸簌簌落地。
\"有人破坏公示！\"周正阳急打方向盘。陈凡按住他握档把的手：\"先去青林镇，让纪委的同志处理这里。\"
暴雨拍打车窗，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水域。陈凡翻看手机里的水库资料，2019年验收报告上的\"优良工程\"印章鲜红刺目，但监理单位签名栏的\"吴建国\"让他后背发凉——三年前河湾镇防渗工程出事时，这位监理总工程师正在海南度假。
车灯穿透雨幕，照见水库值班室摇晃的铁门。王长明的电动车歪倒在泥水里，车筐里的巡查记录本被雨水泡涨。陈凡的手电光束沿坝体扫描，突然在背水坡发现三处渗水点，浑黄的水流正裹挟泥沙涌出。
\"把无人机调过来！\"陈凡的雨衣帽子被狂风掀起，\"通知下游三个村立即转移！\"探照灯照亮坝顶瞬间，众人倒吸凉气——防浪墙根部裂开半掌宽的缝隙，钢筋像被啃噬过的鱼骨裸露在外。
专家组老吴的检测仪突然尖叫，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浸润线已超过设计标高两米，必须马上挖导渗沟！\"陈凡抄起铁锹跳进泥浆，靴子陷进软土时心往下沉——这土质根本不是验收报告里写的粘土心墙！
抢险持续到后半夜，陈凡瘫坐在临时指挥部帐篷里，指尖的泥土混着渗血。周正阳递来热姜汤：\"纪委来电话，破坏公示的是钱茂才的远房表叔，已经交代受金鹰集团指使。\"
笔记本电脑突然弹出视频请求，省纪委林雪主任的脸出现在屏幕里：\"陈凡同志，现在向你宣布县委常委会议决定。\"她身后的党旗鲜红如血，\"鉴于你在公示期表现及青林镇突发险情，经请示市委组织部，决定由你提前介入主持该镇工作......\"
雷声炸响瞬间，帐篷外传来喧哗。王长明被两名干警押着经过，他回头嘶吼：\"陈书记，水库的施工记录埋在坝东头柳树下！\"闪电划破夜空，陈凡看见他囚服领口处若隐若现的蝎子纹身。
雨势渐弱时，东方泛起鱼肚白。陈凡站在溃坝风险解除的公告前，指尖拂过\"陈凡同志\"四个字，湿漉漉的公示栏倒影里，青林镇政府大楼的轮廓正从晨雾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