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倚在雕花床柱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精致的百子图。
产后的虚弱让她面色苍白,额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可那双杏眼里闪烁的不是初为人母的喜悦,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的哀伤。
“大娘子,该喝药了。”丫鬟紫冬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近,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华兰。
华兰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药碗上,又越过药碗,望向房间另一侧的黄花梨木摇篮——那里空空如也,只余下一床绣着麒麟送子图案的小被褥,孤零零地堆在角落。
“实哥儿……他今日可好?”华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紫冬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回大娘子,奴婢打听过了,小少爷在老夫人院里……一切都好。”
华兰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
一切都好?她的孩子,她怀胎十月、历经辛苦才生下来的儿子,她还没来得及抱一抱,就被袁老夫人以“产妇体弱,无力照顾”为由强行抱走了。
如今已是第三日了,她连见孩子一面都成了奢望。
“老夫人说……”紫冬欲言又止。
“她说什么?”
“说大娘子产后体虚,需静养一个月,这期间……小少爷就由她亲自照料着,让大娘子放心就是了。”
华兰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亲自照料?袁老夫人何曾亲手照料过任何一个孙辈?不过是找个由头将孩子夺走罢了。
她想起生产那日,刚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还未来得及抱一抱,袁老夫人就带着一群婆子闯进产房,二话不说将孩子抱走的场景。
“母亲!”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接着是“咚咚”的脚步声。
华兰猛地睁眼,只见她五岁的大女儿庄姐儿提着裙摆跑进来,小脸上满是兴奋。
“庄姐儿,你慢些跑,仔细摔着了。”华兰强撑起精神,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女儿。
庄姐儿趴在床边,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福字的手帕:“母亲,你快看!这是弟弟的小手帕,我偷偷拿来的!”
她献宝似的将手帕递给华兰:“弟弟可乖了,今日乳母喂他米汤,他喝了好多呢!”
华兰如获至宝般接过手帕,贴在脸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婴儿特有的奶香味。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庄洁儿,你……见到弟弟了?”
华兰声音发颤:“是老夫人让你见的?”
庄姐儿摇摇头,小脸上显出几分得意:“祖母她不让我见,我是趁嬷嬷们不注意,从后窗爬进去的!”
她忽然压低声音:“母亲,弟弟长得可像你了,特别是小鼻子……”
华兰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她的大女儿,才五岁就知道要偷偷去看弟弟,再回来告诉她详情。
这是怎样的世道,竟让一个孩子如此早熟懂事?
“庄姐儿真乖……”
华兰轻抚女儿的发丝:“但以后别这样了,若被老夫人发现,她又该责骂你了。”
“母亲,我不怕!”
庄姐儿仰起小脸,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弟弟是娘亲拼了命生下来的,谁也不能抢走他!”
华兰心头一震,连实姐儿一个五岁的孩子都知道,孩子是她拼命生下来的。
她的丈夫,袁文绍……身为次子,既无爵位继承权,又不得父亲欢心,连自己的官职都是靠华兰的嫁妆打点才保住的。
想到这里,华兰心中又是一阵苦涩。
“大娘子,盛夫人来了!”外间突然传来丫鬟的通报声。
华兰慌忙擦干眼泪,还未及整理仪容,母亲王若弗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彩簪。
“华儿!”
王若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一把拉住华兰的手。
“你身子可好些了?母亲带了你最爱吃的枣泥山药糕,还有上好的血燕,给你补补身子……”
王若弗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敏锐地注意到女儿红肿的双眼和空荡荡的摇篮,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孩子呢?”
华兰强颜欢笑:“母亲别担心,实哥儿在老夫人院里,由她亲自照料着……”
“什么?”
王若弗听完,猛地站起身,声音高了八度:“她凭什么抱走我外孙?你刚生产完,正是母子连心的时候,不让孩子和母亲待在一块,她这是安的什么心?”
“母亲!”
华兰急忙拉住王若弗的衣袖:“你别生气,小声些,这话若传到老夫人耳中……”
王若弗气得浑身发抖:“我管她听不听得见,华儿,你老实告诉母亲,是不是袁家又欺负你了?上次挪用你嫁妆的事,我还没跟他们算账,现在又来抢孩子?真当我们盛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华兰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何尝不想反抗?可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次子媳妇,上有强势的婆母,下有虎视眈眈的妯娌,丈夫又不得力……
“外祖母别生气。”
庄姐儿突然拉住王若弗的手,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恳求:“我会看好弟弟,不让母亲担心的……爹爹也说了,他会想办法……”
王若弗看着外孙女懂事的样子,心中一酸,怒气更甚:“时间?等你爹想出办法,实哥儿都该不认得亲娘了!”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找她理论,看她有什么脸面霸占别人的孩子!”
“母亲,不可!”
华兰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拽住王若弗:“您若现在去闹,只会让女儿在袁家的处境更难……”
王若弗回头,见华兰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连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躺下!”
她扶着华兰躺回床上,眼中满是心疼,“华儿,你老实告诉娘,袁家这些年……待你到底如何?”
华兰闭上眼,这些年受的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刚过门时嫁妆被袁老夫人以“代为保管”为由拿走大半,丈夫袁文绍被公公寻由头调去闲职,全靠她的嫁妆打点才保住官位,大房大嫂处处针对,从多方面笑她上不了台面……
“母亲……”
华兰睁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女儿没事,真的。袁家……待女儿还算过得去。”
王若弗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华兰在说谎。
她握紧华兰的手,低声道:“华儿,你跟母亲说实话,这些年,你报喜不报忧,母亲都知道。今日既然来了,你就把委屈都说出来,母亲给你做主!”
华兰看着王若弗关切的眼神,终于崩溃般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