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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生,我想吃城隍庙的莲花糕,你去帮我买一些带去美国。”沈盼对着身后的竹生说道。

竹生这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但是在沈盼面前,依然听话得像个孩子。这个陆思贤和沈盼孩子,身上兼具了陆思贤的天真与沈盼年轻时的质朴,却没有智慧可言。一个善良、顺从而软弱无能的儿子,这就是沈盼用命在竹林中生下的孩子,陆家的人,似乎注定无法成为她的依靠。

听到母亲想吃莲花糕,竹生应声就走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父亲陆思贤的想法。竹生是个简单直接的人,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对这位从天而降的父亲违心地表达一些孝顺,他对这个父亲是无感的,是的,无感,不是喜欢也不是憎恨。

沈盼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儿子说过半句往事,她看到了竹生的纯良与平凡,那些黑暗的往事,如果不是陆思贤的出现,她已经打算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带进棺材里了。

此时,在东石,在消失的逍遥河之上,只剩下了沈盼和陆思贤两个人。

沈盼站在陆思贤的背后,看着暮色的余光里,这个已经有了老态的背影,那个翩翩公子啊,临了,也不过是一个身材发福的老头子罢了,那些迷惑人的外表褪去后,剩下的只有无趣的灵魂与愚昧的自私。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沈盼问着陆思贤。

“嗯?”陆思贤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不耐烦,他害怕沈盼与他讨论感情。

相认的这几年,他和沈盼的相处,算不上愉快,他们不吵架,也不亲昵。那位门当户对的正房早已经去世了,陆思贤在外继续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靠吹嘘自己的家事引诱年轻貌美的女孩。沈盼只专心争夺着家产,从不过问他的私生活,也不生气。

越是这样相安无事,越让陆思贤害怕失去眼下的自由。他知道自己欠了沈盼,但怀抱着侥幸的心,希望沈盼会不计前嫌。因为他这一辈子,“侥幸”地逃过了太多的劫难了。沈盼,之于他,只是不足挂齿的情债罢了。

陆思贤的不耐烦,沈盼看见了,她根本不在乎,对一个人彻底失望之后,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事。

那时的临州,连出租车都寥寥,沈盼知道竹生节俭,往来城隍庙一趟,步行来去,要一个多小时。

这个时间足够了。

“那天,你在哪里?”沈盼继续问着,她知道陆思贤听得懂,她说的是哪一天。

“盼儿,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果然,陆思贤急了,他皱紧了眉头,言语间带着埋怨,仿佛是沈盼问错了,错在破坏了他今日的好兴致。

“那一天,我就在这个地方……”沈盼往前走了几步,这个地方和当年相比,早已经面目全非,却不妨碍她找到自己躺倒的位置。闭上眼,她还能看到雨夜,黑色的檐角雨水在瓦楞间汇聚成流,浇注下来,却浇不灭舔舐着窗棂的火舌。陆耀武的坐骑,那匹棕色的战马,仿佛蹄子一抬就能把她践踏致死。

“行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不就是钱吗?我的钱,会分给你的。”陆思贤打断了她,满满的打发人的口气。

沈盼冷眼看着他,如果他不总是这么肤浅地理解这些事情,他就不是陆思贤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对自己笑了一下,的确,这么执着地要知道那天晚上陆思贤的去向,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那恼羞成怒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我那时候替你担惊受怕,想着你的父亲那样残忍对待我,对待逍遥河边这些无辜的人,不知道你会遭遇到什么。看来,是我多虑了,你们是一体的,陆家的人是不会有错的,有错的都是我这样死不足惜的人。”天已经黑了,93年的临州,没有高楼,灯光黯淡,看不清沈盼的脸,这话在夜风中满是寒凉之味。

“我替你求过情的,他在气头上,没有办法啊!”陆思贤说着,沈盼没有料到他能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替我求情?”沈盼不可思议地重复着,没有再反驳什么,这个曾经和她你侬我侬的男人,原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理解过彼此。她苦大仇深的数十年,自我安慰着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会在大洋彼岸自愧自责,原来始终都是她自作多情了。陆思贤没有,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根本就不这么看待这些事。陆思贤和他的父亲陆耀武的想法是如此的一致,和他偷情,是沈盼的错,不是他。

“哼,的确,错的都是我。”沈盼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让陆思贤莫名感到了害怕,拿出了从前哄她的语气说道:“盼儿,天冷了,我们回去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我们应该向前看,你看,从今天开始,所有的钱都是我们的了,再也没有人会来管我们,以后,我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沈盼的身边,伸手要把她揽入怀中。

沈盼躲开了。

“怎么了?”陆思贤按捺着不悦,问道。

“你这样让我觉得恶心。”沈盼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盼,你到底想怎么样?”陆思贤终于失去了耐心,质问着。

夜风吹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声,风中没有血的腥味与人肉被炙烤的臭味,只有不远处的人间烟火,飘来谁家饭菜的香味。

人间一年又一年,忘却的比她快呵。

“我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她的语气变了,那种高高在上的腔调是不会从陆思贤所认识的沈盼口中发出来的,“这地底下埋着的孤魂野鬼,经常会托梦给我,要讨个说法,我和它们说,这个事我说不清楚,只有陆家的人才行。”

“沈盼,你疯了!”陆思贤朝她两三步冲去,是挥拳还是巴掌,黑暗中沈盼看不清,她一点不躲闪,因为她知道,陆思贤到不了她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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