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36章—松鼠桂鱼
花楼玉绫。
大堂的舞台上。
说书人一拍响木，说起了一个故事。英雄故事，多是少年报国，战场铁血，谁又知道，亡国之哀，其之末，唯一点未衰之风骨。
说的是家国破碎，山河飘摇。可叹那无能君主与戚戚小人，竟只想虚伪求全，搜刮国库，滥取民财，以期一时之平安。
长长礼单之上，自也少不了美丽女子。
名单最末，就是那京都最是盛名的花魁娘子。
受降之将为示羞辱，只愿听一些糜词烂曲，要她应和起舞。以现降国无骨，靡靡将亡。
那位花魁犹豫片刻，一步步踩入音点，却无彰糜艳，而是尽现其风骨。最后一滴泪下，不过一舞，不过一时畅快。
将者愤，舞毕而杀之，魂归渺渺，不是故乡。
后人有叹，家国天下，有不如她者，多矣。
“啪”一声，响木拍下，故事也就到这里结束。多了些泪，说这种悲亡的故事，说书人总是要喝一口茶的，既是说到动情处，嘴巴没有休息，亦是说到了动情处，不由泪湿衣袖。
说书人却突然眉头一皱，那是一种与他道合的某种波动，再一看，却不见任何人。他摇了摇头，“说了些难过的故事，那么下一段，我们来讲个笑话，可好？”将思绪抽了回来。
走到楼梯口的乾尘手轻轻一动，抽出一把画着焰纹的扇子。天气渐热，已经到了公子哥拿着扇子装腔作势的日子。若是冬天，怕不是会被骂一声傻子，但春天的扇子，就像早春姑娘家的裙子，都是，那颗迫不及待的心。
老实说，乾尘是不需要扇子的，他只是想融入这环境罢了。最近卖扇子的生意变好了许多，街边上画画的也开始继续钻研扇面到底要怎么画才好看。
不过乾尘手上的扇子，是他以自身羽毛幻化而成，这扇骨，更是他焰火凝结成的火精。
他漫步走上三楼，轻轻叹了口气。那位月姑娘竟然不愿意见他，所以他只能包下了一间包厢，然后……
“你是……怎么进来的？”
正在逗弄小龟的花魁姐姐月奇麟看到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原本带着些笑意的脸蛋儿瞬间变得像是白净的面具一样。
乾尘点了点头，“就那么走进来的。”
对于他而言，这世上的一切禁制，都如同纸糊的一样，这并非权柄，只是他所身属的那个族类，特有的能力。
而这个种族，也只剩下他了。那个在火焰中，微微笑着的，老人、孩子、少年交织在一起的身影，那个男人，孕育了他。
在现在还去不了的地方，乾尘也会像那样孕育生命吗？
“你绝对会被牧芊芊姐姐揍的。”对于保护自己的人实力很有自信的月奇麟姐姐点了点头，决定让这个很奇怪的男人断个两条腿。
至于是左右，还是左中或是右中，月奇麟认为还是左右比较好。在床上躺个两个月对脑子好。要是那条腿断了，嗯，性格绝对会扭曲的。
“小女，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乾尘叹了口气，问道。
月奇麟点了点头，“因为你的目的不是我。既然你不是为我而来的，我又为什么要不讨厌你呢？”
“可是，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一个人。”乾尘有些失落地说道。
月奇麟摸着阿龟的脑袋，突然拿起他，将他凑向那个男人。只见龟龟与她心意相通，就那么一口咬在了乾尘的指上。
一抹火焰闪过，带着生命力的火焰没有伤害到小龟，甚至让他看上去更是绿油油了几分，但讨厌火的阿龟还是立刻松了口。
月奇麟眉毛挑了挑，低下头，“我要叫你花心大萝卜。”
乾尘想着自己和萝卜没什么关系吧，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明明喜欢的是小九，却借着我来接近她。”月奇麟直接说道。小九妹妹已经成为了她很重要的人，可以排在狗子后面，不，就算是龟龟后面也可以。而眼前的男人，却想要靠着一个女人来接近另一个女人。
这样子的男人，只会是人渣。
乾尘犹豫了一下，“我并没有喜欢她，我只是……”他犹豫了一下，“那只是憧憬。所以，我想要达成她想达成的事，想看到她最后的笑脸。”
月奇麟皱了皱眉，“不要说得她好像会死一样。”亲近的人被人用那种语气说很不舒服的。
“人，总是要死的，小女。”乾尘微微笑了，“即使是踏上通天之路尽头的立道者，也终有消亡的一天。”
月奇麟愣了愣，原来这个男人，是抱着这样子的期待来接近小九的吗？就像阿龟绝不会早于她而去，这个男人早已想好了分别，所以他才会害怕……
月奇麟却就看到乾尘突然皱起了眉头。“怎么了？”她好奇地问道。这个男人总是一副什么也提不起兴趣的表情，只有面对小九，面对那个他生命里的特殊，才会笑笑。
就像是……像谁呢？
没有想出来的月奇麟就听见乾尘突然说道，“没什么，只是知道了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能够去的地方，又变多了。
是跟她没有关系吧。月奇麟摸了摸跑过来想要被挠挠的猫猫，想到了一件好事。
……
看着眼前的侍女绿萝，玉绫小厨房的厨娘、食神弟子小九皱起了眉头，“你说，月奇麟姐姐房里来了客人，要我做菜？”
“没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姐姐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不过她说那个人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下一次也会好好递帖子，这一次就……”
“难道是……”
“恐怕是的。”
两个女孩子同时点了点头，看着对方的眸子里带着欣喜。
小九一边想着该做个几道什么菜，一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月奇麟姐姐也终于长大了呢。看着她对那只兔子的眼神，我还以为……”
“姐姐对客人的时候虽然总是在笑，但私底下，真的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啊。”绿萝也有些害怕地说道。虽然姐姐很温柔，但是那样子，就算是冷冰冰也比那样子面无表情要好啊。
“恋爱中的少女，是很善变的啊。我们马上要有一个笑容灿烂、阳光明媚、相逢恰如春风拂面的月奇麟姐姐了。”小九欣慰道。
“那个男人，长得也很帅，很配……”
小九却一下子打断了绿萝的话，“很帅？”
“是啊，那种阅尽人世的沧桑感，或许就是那样子阅历丰富的男人才能撼动姐姐的心吧。”
“那不是不妙了嘛！”小九一拍大腿，“你觉得，阅尽人世的人世可不可以改成别的词，他到底是在什么方面阅历丰富啊。”
“欸。”已经在花楼干了那么久的绿萝自然也一下子明白了小九的意思，脸色一变，“你是说，他……”
“月奇麟姐姐很有可能是被这种看上去有些见地的男人给迷惑了啊。”被姐姐们教导了很多分辨坏男人技巧的小九立刻说道。
“那么我……”
“但也不一定。他来过几次？”小九抓住了已经气得要冲出去的绿萝，问道。
“不多。”掰着手指，但真的不清楚。
小九点了点头，“那么他还在扮演期，你这样子是看不出什么的。我先做菜，你随时注意她们的情况，我……”
“要不要……”
“不行，他终究是客人，如果打草惊蛇不来了就不好了。姐姐，”小九抿了抿嘴唇，“姐姐必须学会这一课。”
面对着点头的绿萝，小九决定做一道松鼠桂鱼作为主菜。
松鼠桂鱼是刀工菜，除了那复杂的花刀，其他的东西其实并不复杂。如果掌握了刀法，就算是家里面也可以做。
小九还尝过没有花刀的……茄汁桂鱼。汁调得不错，但是，但是，就是那种很尴尬，很焦急，这菜不对，但又好像可以的抓耳挠腮的难受。
这道菜不比清蒸桂鱼，鱼不新鲜也能做，甚至放冰箱里冷一下切花刀更好。
不过小九自然是鲜着做，得赶快端上去。
头切下来。拿刀就那么一拍，鱼头稍微平一些，这样子等一下才能摆盘。接下去，抚摸着桂鱼的身子，小九小小吸了一口气。
桂鱼的尖刺有毒，要小心避开。就像切鱼片一样，入刀，关键是尾巴那里，要留一块，刀要收住。然后翻过来，入刀，两片鱼身肉像是孔雀开屏一样打开。
“咔”一刀剁掉骨头。
靠着尾巴，两片鱼肉依旧连在一起。
剔掉肋骨那里的大骨头，就到了松鼠桂鱼为什么是松鼠桂鱼的一步，切花刀。将桂鱼肉切成类似松果球的形状。
斜着下刀，划出不相交的线条，然后刀竖起来，十字花刀。最后的桂鱼肉，拎起尾巴，应该是像麦穗一样的。
颗粒要大，这样子面糊才不会挂多。颗粒越大，面糊越多，那到底是吃鱼肉还是吃炸面粉团子。
拿葱姜料酒，一点胡椒粉稍微腌渍一下。
拍上一层稍厚的淀粉。就可以下油锅炸了。如果是吃席的时候，就算是小九，也免不了会有桂鱼肉就那么掉下来，因为太快，下刀偶尔也是会有失误的。今天每一颗桂鱼肉都连在鱼皮上，很完美。
拍粉的方式很多。鸡蛋全蛋，鸡蛋蛋清，还有挂一层薄淀粉糊再拍淀粉的……小九用的是很传统的做法，直接上淀粉。这样粉不厚，可以尝到更多鱼肉本身的味道。
整一个形，将内里的麦穗状鱼肉翻到外面，尾巴翘起，放进油锅里。这一步是要点胆子的，不习惯做菜的油冒点泡就吓得把手里的东西丢了。
那，样子就没了。
糖醋鱼里的造型菜，鱼跃龙门，小九做过不知道多少次，手稳得很，让鱼肉定一下形，然后松手。
鱼头也丢进去。
这个时候，开始炒最后一浇的料汁。
番茄酱、白醋、大量的糖，这三样是基底。为了凸显糖味，还要来点盐，一点明油亮一下也是必须的。
鱼肉捞出来，凉一下，再复炸一遍。
拿出来，摆一个型。要考究的，可以在炸之前修一下底，这样子鱼头放着就是稳的，或是拿根牙签让鱼嘴张开，样子会还要好看。
鱼此时是热的，料汁也是滚烫，就这么一浇，撒一把松子。完成。
松鼠桂鱼的松鼠有两个讲法，一是形似松球，作松子桂鱼；二是这鱼身极类松鼠尾巴，似是炸毛样子，又有橙红油亮的皮毛，作松鼠桂鱼。
小九觉得，好吃就好。
……
看着端上来的松鼠桂鱼，乾尘呵呵一笑。对于这两位少女的某些见地不置可否，她们最后的吃惊与结结巴巴的表情……他摇了摇头，将那时的因遗忘而生的惋惜捡起来，伸出筷子。
月奇麟抱着小龟，乌龟和桂鱼到底有没有关系呢？眼前的松鼠桂鱼明亮而带着丰富的色彩，一下子就能愉悦心情，那种像是毛团一样毛绒绒的质感，比起黑黝黝的狗子小白的尾巴还要蓬松。月奇麟，没有养过松鼠呢。
从鱼肉上夹下一块，因为是炸过的，所以已经邦邦硬了，要一点力气才能将一块鱼肉扯下来。但是那种“咔擦”的掰断的声音，嘴巴里就不由泌出了津液。
将鱼肉喂进嘴里，一种粘稠而酸甜的味道在嘴巴里漫开，不是番茄酱，没有那么稠，也没有那么单调，番茄的果酸中带着些许水果的微甜，然后就被一种重而坚的甜所……
咬下，还来不及品尝那酥脆的外壳，既有面粉的酥，又有鱼肉的脆，内里的鱼肉汁水就已经溢了出来。
桂鱼本就极鲜，更何况是这种油炸的香醇方式。那汁水里，带着些许油脂的清香，当他们渗入番茄的酱汁，立时，原本只是酸甜的料汁多了属于鱼肉的鲜美。
而那似是流液的酱汁则淋漓在鱼肉之上。是一个个点。似是雨水，湿透了衣服，润泽了鱼肉。嘴巴里，只剩下满足。
夹起一颗松子，品味那丰富油脂被番茄酱汁包裹的快乐。
却就看到乾尘正试图将鱼皮整一块下来，但是炸过的鱼皮带着韧性，又不是炸过头而脆，所以只是将一颗颗鱼肉甩下，甚至有些……尴尬。
这时的尴尬，每一个时刻都可以感受到。然后再因时间的断层而遗忘，变得模糊的场景，交错在脑海里，呃……该怎么办？
月奇麟已经伸出了筷子，舔了舔嘴唇，“一起。”
两个人共同使力，将一张鱼皮一分为二。月奇麟夹起那块鱼皮，在料汁里一蘸，放到了饭上。
咬下。
比起鱼肉，没有厚实的体积来保护的鱼皮已经完全脆了，在嘴巴里“嘎吱嘎吱”碎开，鱼皮中的胶质没什么感觉，但很舒服。经历了油脂的洗礼，这一块鱼皮，不同于蒸煮鱼皮的滑嫩，而有着某种锅巴般的酥脆。
再被茄汁浸润。更大的面积，蘸上了更多的料汁，那种更加厚实的味道置于薄薄一层鱼皮之上。
是一种沉重，却恰好需要一碗饭来消解。
扒一口沾着些许料汁的米饭，咬一口酥脆的鱼皮，月奇麟看着那个男人，微微一笑。这么会吃，小九妹妹也一定会欣赏他的吧。
他的恋情……月奇麟有些拿不定主意，唉，摸着小龟的脑袋，她难得地有些烦恼。脸上，浮现了些许，难过的神色。
一旁的绿萝，抿了抿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