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公检法吗?
王安石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怼得司马光真是里焦外嫩,全然不知如何反驳。
这在他跟王安石的争辩中,真是绝无仅有的。
原因就在于他所担忧的,正好就是公检法最为擅长的,不然当初他为何主导司法改革,他要再反驳下去,只能说公检法无法监督。
这不是自打嘴脸吗?
所以...。
所以他也只能认了。
其实他暂时也不太清楚,这个事业署到底是怎么去运作的,因为历史上没有记载,不能以史为镜。
不仅仅是他,其它保守派官员,也都是犹如雾里看花。
但是,他们也无从反对。
因为王安石说得是非常明确,这个事业署等同于商铺,没有什么特权,唯一不同的就是出资者,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但为得是国家安全。
没有人相信王安石只是要强化常平仓法,背后的目的肯定还是要敛财。
所以,甚至都有人将此理解为挑衅,我就是这么正常来,你们也都拿我没有办法。
保守派上下誓言要死死盯着这个超级事业署,你这狐狸尾巴终究还是会露出来的。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调兵遣将。
要知道很多保守派就是来自于东南六路,那可是他们的大本营所在。
而对于革新派而言,东南六路乃是财政中心,要是不控制住,财政怎么能够恢复,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不遑多让,立刻行动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超级事业署,还真是让不少官员渐渐倾向革新派,更准确一点的说,是更加倾向于事业法,无论是权贵,还是普通官员。
因为随着债务重组法出现,导致官员们的危机是充满不确定性,他们这些当官太清楚,一场天灾下来,可能很多州府都得债务重组,那么他们的亲人怎么办?
以前学院、医院,他们是看不上,认为这能赚到多少钱,又无权无势,毫无前途可言。
但是这个超级事业署,可就不一样,真的是实权加财富,这还只是粮食,盐铁也都威胁到国家安全,是不是以后也...。
但这些职位,肯定都是优先他们革新派的。
无不对王安石竖起大拇指。
大哥!
这一招绝!
怎么将自己的儿孙安排进这个超级事业署,很简单,通过算学馆,王安石在得知司马光他们的计划后,也立刻筹备,让算学馆优秀的学生进入事业署见习。
这里面可就包含着许多官宦子弟。
那些正努力入仕的学生一看,这国子监的学生刚刚毕业,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毕业,就是直接上岗。
这...这尼玛赶紧去报考啊。
儒学?
儒学有个屌用。
为什么那些学生出得学院,就直接进实权官署见习,很简单,就是因为没这方面的人才啊!
儒学人才,真是一抓一大把,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还有很多闲赋的官员在等着。
但是要考国子监也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这两门学问,完全得自学,一般学院不会教这些学问的。
于是乎,大家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事业学院中的算学院和律学院。
目前就这两个学院最有前途。
之前去报名的全都是商人子弟,这回全都是士绅子弟来报名,说到底,读书还是为了当官啊!
而每当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张斐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是毫无动静,大家仿佛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是的。
这厮在打完听证会,又休假了,是成天在家陪着高文茵带孩子。
直到今日许遵要休假,张斐才准备去上班。
一大早,张斐就爬起来,跟许芷倩来前厅,许遵和许凌霄夫妇已经坐在里面。
“文茵怎么没有来吃饭?”
许遵问道。
张斐回答道:“她在喂奶,待会小桃会送饭过去的。”
许遵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先吃吧。”
“哥,你近日怎么天天在外面吃饭?”
许芷倩向许凌霄问道。
穆珍眼中闪过一抹委屈。
许凌霄叹道:“最近经常有人请客,推也推不掉。”
许芷倩又问道:“是吗?为何这么多人请哥吃饭?”
什么情况?张斐稍显诧异地瞧了眼许芷倩,又瞄了眼许遵,见许遵似乎在等待什么,心道,看来这对父女又在打配合,真是同情我大舅哥啊!
许凌霄道:“不就是他们想送自己的儿子上国子监念书么。”
许遵突然问道:“霄儿是升官了吗?”
许凌霄道:“就孩儿这资历,想要升博士,可真是太难了。”
许遵又问道:“那请你吃饭有何用?”
许凌霄道:“他们就是打听一下,怎么去报考。”
许遵道:“是打听报考,还是打听考卷?”
许凌霄讪讪道:“孩儿不会说得。”
许遵道:“就不要去。”
“是,孩儿知道了。”许凌霄点点头。
许芷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冲着穆珍使了使眼色,旋即又向许遵道:“爹爹,这么下去的话,国子监都会被这些官宦子弟给霸占,穷人子弟怎么办,他们读书可是更不容易啊。”
许凌霄没好气道:“你不是官宦子弟么。”
许芷倩道:“爹爹和兄长都是凭能力入仕的,又不是凭关系。”
许凌霄轻轻哼道:“我可不是。”
许芷倩尴尬一笑,又看向许遵。
许遵道:“这事可不归爹爹管,再者说,那国子监的学生,也都有参加科考,并且也是中的进士,他们中多数不是依靠关系而得到这个机会的。”
虽说国子监经过改革,毕业就可以入仕,但是那些学生还是要参加科考,因为他们认为没有参加科考,在官场会被人瞧不起的,而且他们也希望争个状元,到底科考可是他们展现实力的绝佳机会。
张斐道:“其实这种事也没法去公平竞争,因为那些官宦子弟,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这是穷人无法比的,哪怕就是公平考试,也是他们。”
许芷倩道:“既然如此,不应该更给穷人多一些机会么?”
张斐对此笑而不语。
......
吃过早饭后,张斐刚刚出门,那王安石的马车就杀到面前。
“王学士早。”
张斐赶忙行得一礼。
“上车,我送你。”
“哦,多谢。”
上得马车,王安石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那蔡京当真信得过吗?”
张斐愣了下,反问道:“王学士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吗?”
王安石叹了口气:“我身边倒是不缺能力出众的人,如吕惠卿、章惇、曾布他们都是合适的人选,但是他们本就前途无量,我不可能将他调去事业署,那到底那不是官署。
这事,我还跟薛向谈过,他手下也没有这种独当一面的人才。”
经过一番安排后,他突然发现,这个职位还真不好选人,如吕惠卿、薛向,都是要当宰相的人,要将他调去事业署,那人家也不干啊!
思来想去,只有两条路,要么从那些闲赋官员中选,要么从底层的能臣干吏中选。
这么一看的话,蔡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张斐这才道:“我相信蔡京绝对有能力胜任的,不然的话,我当初也不会将他调去熙河地区帮忙,现在他也不缺乏经验。”
其实张斐也不见得非常让蔡京去,西北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只不过公检法已经在西北全面展开,并且欣欣向荣,蔡京的作用在慢慢降低,如果王安石有更好的人选,他也不会强求的。
王安石稍稍点头,“既然你对他如此推崇,就那他去试试吧。”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沈括最近有来信,里面提到一件事,我认为倒是可行。”
张斐问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目前事业法在青州发展的非常不错,但其中只有邸报院发展的最好,也最有潜力,这医院和学院都比较一般,到底有钱读书看病的人,只在少数。
沈括就寻思着,能否借钱给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待他们学成之后再还钱。”
“学贷?”
张斐惊呼道。
王安石连连点头道:“这名字好,学贷,呵呵,就是这意思。”
张斐点点头道:“这...这是可以一试,但是王学士为何跟我说。”
王安石呵呵道:“我想这事由你们慈善基金会来负责。”
其实沈括是让朝廷来借,但是王安石认为,朝廷借钱的话,这还款期限真是太长了,那么从短时间来看,那就是左手倒右手,没有意义的,还是朝廷在养着那些官员。
得忽悠商人来借,事业署就赚他们的钱,这才更有效果,他必须得让皇帝看到成绩。
此外,他认为目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很多人都想学习算学和律学。
张斐当然明白王安石小心思,他思考半响,突然道:“借是可以借,但必须要保证他们学成之后,是有能力还钱的。”
王安石立刻问道:“怎么说?”
张斐道:“事业署不是专门招收那些已经读过书的学生吗?”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又道:“而这些人多半都从乡学,或者私塾里面出来的,如果事业学院要扩大生源,就必须先扩大这些地方的生源。”
王安石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在他们入读私塾前,就给他们借贷?”
“不不不!”
张斐道:“是反过来的,目前要进入事业学院,必须也得经过考试,如果某乡学,或者私塾、义庄的学生,能够考进事业学院,我们就先帮他们偿还之前学院的学费,如此一来,那些学院就必然也会扩招,我听说很多学院都经营困难,还需要朝廷给予免税补贴。”
王安石道:“可若是考不上,他们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张斐道:“这可不是买卖货物,一个老师教十个,或者二十个,这区别不是很大,哪怕是增加三成,他们都有得赚。如此一来,事业署才能够招收更多优秀的学生,才能够确保到时能够还我们的钱。当然,我们先会定下,每个学生的学费是多少。”
王安石点点头,“这倒是可行。”
张斐心想,当然可行,事业署是纯赚啊!又道:“如果王学士答应的话,慈善基金会必然是要介入这事业学院,确保里面不会弄虚作假,不能为了挣钱,疯狂的往里面塞名额,慈善基金会也负担不起啊!况且,我也得说服那些商人答应。”
王安石笑呵呵道:“好说!好说!”
正当这时,外面李四道:“三哥,检察院到了。”
张斐立刻道:“先去警署。”
王安石问道:“你去警署作甚?”
张斐道:“找衙内他们的谈点事。”
......
然而,来到警署,张斐却扑了个空,听那皇家警察说,衙内和小马去税务司那边执行公务。
这令张斐很是好奇,于是又赶往税务司。
来到税务司门前,只见税务司门前挤满了人,不少皇家警察在边上维护秩序。
发生什么事了?
张斐一眼瞅到曹栋栋正手持马鞭站在一旁吆五喝六的,是何等威风。
他急急走了过来,“衙内。”
“张三。”
曹栋栋见到张斐,面色一喜,“你咋来了?”
张斐瞟了眼那人群,“这是在干什么?”
曹栋栋呵呵道:“亡羊补牢。”
“嗯?”
张斐是一脸好奇。
曹栋栋低声道:“之前今年税单不是已经上缴了吗?”
张斐点点头。
曹栋栋道:“根据税务司的规矩,在一个月之内,是可以进行补充的,就不算是逃税,所以这些人就赶紧跑来补充自己的税单。”
张斐道:“什么意思?”
“这事听说还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是呀!”
曹栋栋嘿嘿道:“据说这些傻子,之前还以为咱公检法要完,原因就是之前那场关于薛发运使的官司,所以他们都有少填,结果发现咱公检法还得去东南六路,就赶紧就跑来修改。呵呵...!”
“原来如此。”
张斐不禁是哑然失笑。
之前薛向的官司,导致保守派跟公检法出现裂痕,权贵就人们,只要司马光他们不再支持公检法,那么公检法就彻底完了。
没了公检法,税务司也不是那么可怕。
哪里想得到,这个官司下来,公检法还要进行新一轮扩张。
惹不起!
赶紧来修改税单。
张斐又问道:“对了!公检法去东南六路,你们警署是怎么安排的?”
曹栋栋一个激灵,立刻将张斐拉到一边,“我和小马都想去,但目前上面还没有批,你能不能帮咱们想想办法?”
张斐道:“京城不好玩么?”
曹栋栋直摇头道:“不好玩,平日里遇到都是熟人,也不好下狠手,要去是东南六路,嘿嘿,那咱们就可以大开杀戒。还有,那江南的小娘子,个个都生得水灵。哎...张三,本衙内话都未说完,你走什么啊!”
张斐回过头来,“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去,我会让你去,你在想什么。”
“呀!张三,你可真是一个小人,就见不得兄弟好。”
“彼此彼此!”
张斐扔下这句话,便上得马车,扬长而去。
气得曹栋栋是张牙舞爪,当即一鞭子挥下,“都给我排好队,谁他娘的再挤,我就请他去警署喝茶,真是气死本衙内了,天煞的小珥笔。”
.....
来到检察院,只见齐济、王巩他们都无心工作,围聚在一块,聊着什么。
“诸位在聊什么?”
张斐入得大厅。
齐济叹道:“还能聊什么,咱们明年就得下江南了。”
“是吗?”张斐问道:“这命令已经下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王巩道:“正式命令还未下达,但是我们打听到,整个检察院,就留下许检察长和张检控,其余人都得去。”
齐济补充道:“那些国子监的学生马上来咱们这里报道,我们带他们三个月,就要离开了。”
张斐拱手道:“恭喜各位升迁,同时将麻烦全部扔给我。”
这真的是全部抽调走,太狠了一点。
但没有办法,这一次扩张,地盘实在是太大了,司马光其实也慌得一批,只能是全部抽调走,京城就完全依靠张斐来撑着。
齐济忙道:“你先别忙着恭喜,我们现在都是忐忑不安,关键你又不去,咱们能...能立得住脚吗?”
他们可不比范纯仁、苏轼等人,他们以前真的是小到不起眼的角色,这才几年光景,就提拔为州县检察长,这真的是揠苗助长。
“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吧。”
张斐笑道:“其实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行。”
王巩忙道:“还望张检控指教。”
张斐道:“这一点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就是依法办事,只要坚守这一点,就不会任何问题的,大不了就上诉到京城来,到时我就能够给予你们支持,但如果你们违反这一点,只能是等死。”
众人点点头。
“话虽如此,但就怕咱能力不够。”
周正突然道:“张检控,河中府的检察院是你一手建立的,你能否传授一些经验给我们。”
“对对对!”
齐济连连点头,“你赶紧传授一些经验给我们,到时我们会遇到什么困难,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反正现在也没事。”
没事?
呵呵!
怎么可能,这可是关键节点。
中午的时候,正当齐济他们打算拉着张斐,一边吃,一边聊,那边赵顼突然派人来,将张斐给叫去宫里共进午餐。
来到皇宫,赵顼已经备案美味佳肴。
“张三来了,坐吧,坐吧。”
他跟张斐还是非常随意的,就如同知己好友一般,这关系一直没有变过,原因就在于,张斐跟个闲散人员一样。
“多谢陛下!”
张斐坐了下来,又好奇道:“陛下召我入宫,不知有何吩咐?”
赵顼道:“是有一件事,朕希望听听你的意见。最近翰林院学士王珪上得一道奏章,认为我朝三冗之祸源于朝廷官署过于臃肿,于是建议朕重回三省六部制。”
元丰改制要来了。张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旋即又好奇道:“陛下,这...这事我可不懂啊!”
“朕知道你不太了解,但是王珪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公检法。”
“二者有何关系?”
张斐一脸茫然道。
历史上可没有公检法啊!
赵顼道:“当年太祖太宗为求做到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故而设立了许多官署,让他们相互制衡。
虽然这确实也做到了,但也造成这官职名实之间悖离、混乱,是既无定员、又无专职,在其位不谋其政,遇到问题,互相推诿,最终又酿成冗官之祸。
唉...这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斐点点头。
赵顼瞧他一眼,又接着说道:“但王珪认为,随着公检法的出现,使得政法分离,即便精简官署,也能够做到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所以,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张斐眼中一亮,心道,这个说法倒是有些远见的,也不知道是他想得,还是那王珪想得。
赵顼见他不语,于是又问道:“你怎么看?”
“呃...。”
张斐暗自思量,他知道元丰改制不仅仅是针对冗官去的,那只是其次,关键是皇帝要走向前台,这是很难阻止的,因为阻止元丰改制,就是阻止伸张皇权。
他思考半响,如实道:“我认为这番建议其实是有道理的,但具体执行起来,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我对此还是有些疑虑的。
就比如说,这对于大臣能力的要求就会提高,因为依靠公检法来制衡,那些官员必须凭借能力来办事,而不能跟以前一样,完全凭借权力去推动。”
赵顼立刻道:“这本就是应该的,朕也不希望一些无能之人来辅助朕治国。”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可能也会给陛下带来施政难度。”
言下之意,就是可能连你一块制衡。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但是张斐不是第一回跟赵顼商量这种事,因为公检法出现,必然是对皇权产生一定影响,张斐必须跟赵顼讲清楚,才能得到赵顼的信任。
赵顼让他来,问得也就是这事,道:“所以你认为这暂不可行?”
张斐思忖半响,道:“此番建议肯定是上策,公检法的确能够为朝廷精简官署打下基础,而这不但能够提升执政效率,同时还能够减轻财政负担,是一举数得。
但是这也要求陛下,必须要做好两点。”
赵顼问道:“哪两点?”
张斐道:“其一,控制立法会,其二,大庭长。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立法会,想要发挥公检法的威力,就务求公检法能够依法办事,那么只要控制住立法,就等于是完全掌控公检法。
至于大庭长一职,官家必须要让大庭长的想法,跟陛下你的执政理念是完全相同的。如此一来,陛下就能够完全驾驭公检法。”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是笑道:“大庭长一职,将来非你莫属。”
张斐赶忙道:“陛下如此看重微臣,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顼笑着点点头,似乎已经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