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州。
这新得一年开始了,但熙州边境却是更乱了。
基于大庭长的判决,以及王韶的鼓励,基本上熙河的商人,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商人就更加有恃无恐,走私的话,更加赚钱。
但是政事堂的政令,却引发另一个问题。
根据政事堂的政令,熙河地区的百姓,就是当初拥有临时户籍的,是自动获得大宋户籍,百姓当然是很开心,而外来商人也很满意,因为只要在这里住上几年,缴几年住税,就可以获得大宋户籍。
虽然这个住税,是熙河官府第一次对本土百姓征税,但是他们都非常乐意,因为王韶颁布行政命令,这收上来所有的钱,全部用于保护商人贸易。
但是熙河皇庭却判定,那些后来归附大宋的吐蕃、羌人、党项的小部族,都不在其列。
那些酋长、寨主就跑来找王韶。
我们不是归降了吗?
我们的领地里面,现在全都是皇家警察在管,为什么我们没法获得户籍。
我们算什么?
孤儿?
他们很紧张,因为现在完全依靠大宋的保护。
王韶对此也是很恼火,于是跑去找吕大均和范镇。
“人家都已经归附,而且他们还带来领土和人口,为什么就不能算在里面?”
王韶此生最恨见他们两个,就没法沟通。
吕大均道:“这是王宣抚使的责任,你的奏章并没有提到他们,朝廷的诏令只包括王宣抚使先前收复的六州。
这户籍和领土之事,是必须遵守法律,可不是王宣抚使想发给谁,就发给谁。”
王韶道:“他们是陆陆续续归附,我这也不好写,我会马上上奏说明这个问题,但可以先给他们,以免他们心生芥蒂,凡事得以大局为重。”
吕大均、范镇一语不发地看着王韶。
意思很明显,免谈。
“行行行!”
王韶恼怒道:“老子不求你们。”
说罢,他便愤怒地离开了。
不过这点小事,也难不倒王韶,他立刻向那些酋长解释清楚,这都是我的疏忽,忘记将你们写了进去,他现在马上就写,而在此之前,我可以动用行政权力,先与你们签订一份归附协议。
只要你们受到攻击,无论对方是谁,我们是一定出兵保护,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而契约在熙河地区,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人人都非常遵从,因为这里的商人,要不遵守这个,那就是谁的势力强,谁说了算,如今这里最强的是大宋,他们可是异族,他们比汉人是拥护公检法。
如此才安抚住这些人。
刚刚送走这些寨主和酋长,那马天豪和鲁斌突然到来。
“二位有何事?”
王韶非常热情地问道。
虽然他也是文官出身,但他宁可跟马天豪、鲁斌秉烛夜谈到天明,也不愿意跟范镇、吕大均相处一秒。
马天豪和鲁斌互视一眼。马天豪呵呵道:“王宣抚使,我们刚刚得知一个消息。”
王韶问道:“什么消息?”
马天豪道:“那西夏不是关闭了贸易,这引得他们境内的凉州、甘州、肃州等地的一些商人、贵族非常不满。到底大多数往那边走的西域商人,都还是想跟我们大宋贸易,所以现在那些西域商人都走更南边的路线,而这也影响到那些地方的财政。”
王韶问道:“你们是想借机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马天豪呵呵道:“可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可以通过我们在西夏的细作,向凉州、甘州等地献策,让他们从凉州等地出兵,破坏西域与我们的贸易?大家都别想好,甚至可以迫使商人继续走他们那条道路。”
王韶一惊,“你们想干什么?”
鲁斌忙道:“王宣抚使千万别误会,其实这种策略,并不难想,但是为什么凉州、甘州等地暂时没有这么干?”
王韶道:“因为那边部族是依附他们的。”
鲁斌点点头道:“可是之前经过王宣抚使与那些部族的谈判,西北那些部族在贸易上,是配合咱们的,毕竟他们是占得好处,以往很多商人都不往那边走,如果西夏出兵的话,必然会使得那些部族倒向我们,到时王宣抚使打着保护贸易通商的名义,将西边部族也联合起来,这样不但能够削弱西夏,还能够迫使西夏在西边也要部署重兵,从而减轻咱们这边的压力。”
马天豪道:“此后我们还可以借此离间甘州、肃州与他们朝廷的关系,那边商人的也都是求财啊!”
王韶目光急闪,过得一会儿,他哈哈笑道:“你们这主意不错。哈哈。好好好,就这么干。”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你们先等会。”
他转身去到里屋,很快就拿出几篇文章来,“你们拿着去印刷,然后让商人送去西夏境内。”
马天豪一听,就知道是宣传公检法的,他们已经在借着走私,并且与一些西夏商人在暗中宣传。
到底商人都喜欢这个制度。
王韶到底文人出身,这比较喜欢这种策略,没事的时候,自己也写几篇。
......
大名府。
刚刚抵达这里的苏轼和范纯仁,首先会见了在这里整顿兵马的殿前司指挥使宋守约。
“殿帅应该知晓,户部刚刚颁布政令,要改换新得户籍。”范纯仁道。
宋守约点点头,但眼中透着困惑,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范纯仁又道:“我们检察院会是借此之名,针对河北各路禁军进行普查。”
宋守约微微皱眉,又道:“这是你们的职责,为何要与我说?”
苏轼笑道:“这是为了避免误会,自张...咳咳,当今的大庭长在河中府担任庭长时,就立下一个不成文的原则,就是新法不理旧事。
我们非常清楚军营里面的情况,故此我们希望殿帅事先跟那些将军解释一下,我们只是进行重新普查,至于之前的事,我们都不会去追究的。”
这指得就是空饷。
范纯仁道:“但是往后再犯,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宋守约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两个检察长果真如传言一般,不是好惹的呀,刚来这里就打算拿禁军立威。
但其实这里面是有他的功劳,范纯仁、苏轼也都不傻,如果不是宋守约将许多禁军转为皇家警察,他们也不敢去查啊!
这回出问题的。
......
虽然朝廷连续颁布数道有关军事方面的安排,尤其是要求在河北地区加强军备,但也谈不上改变了国家的总体战略方针。
因为这全都是以防御为主,而不是为出兵做准备。
不过,在宰相们看来,从今年开始,要内外并重,到底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经过一年与大庭长的磨合,文彦博他们也很快就适应这新制度,就是要主动出击,而且政事堂的权力,其实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今日文彦博突然来到韩府,拜访韩琦。
“韩公身体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啊!”
韩琦望着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却精神矍铄的文彦博,心里满满都是羡慕,又问道:“不知宽夫今儿是为何事而来?”
“辽国。”
文彦博只直截了当道。
韩琦并不觉意外,他虽然是深居简出,但对朝中的事,还是知晓的,道:“我的御辽之策,还是一样,整顿军备,加强防御,但同时要尽量维护与辽国友好关系。”
文彦博问道:“如今也是如此吗?”
韩琦点点头道:“虽然国力蒸蒸日上,而且我也知道,官家安排殿帅借皇家警察之名,在整顿河北军纪。但是我认为,依旧没有能力,消灭辽国,亦或者收复燕云十六州。
要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是需要一名能征善战的统帅,而目前我朝并无此人。另外,我们没有战马,想要进攻的话,风险极大,稍不留神,可能就要重蹈覆辙,我大宋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虽然进攻不足,但如果加强士兵训练,整顿军纪,防守辽国南下,也是绰绰有余。故此,与辽国开战,最终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这又是何苦呢。”
文彦博道:“韩公可还记得,当年范公在对抗西夏时,曾提出一个战略,并且取得不俗的效果?”
韩琦稍一沉吟,“修建要塞,积极防御,以防御灭敌?”
文彦博点点头,“不错,如今辽国国内是动荡不安,而我国国力蒸蒸日上,吏治清明,如果是两败俱伤,但只要我们最后承受得住,而他们承受不住,那他们就会灭亡。”
韩琦道:“但范公此策,也只是削弱了西夏,而未使西夏灭亡。此外,在西北能够凭借地形,修筑防御工事,而在河北是一马平川,想要挡住辽军的骑兵入境,是不可能的,即便我们能够守住关键要塞,这也会对河北百姓造成很大的伤害。”
文彦博道:“未能灭亡西夏,也是因为范公的战略,执行的不彻底,至于河北百姓,如果不收复燕云十六州,河北百姓是永远不得安宁,而且,如今我们可以用全国的财力来支持河北。”
韩琦道:“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文彦博道:“但是我们得为此做好准备,辽国屡屡得寸进尺,增加岁币,蚕食我国领土,如此关系,我认为维持不了太久的,得另做打算。”
韩琦捋了捋胡须,“但这只是中策。”
文彦博道:“如果能够拖垮辽国,这就是上策。”
......
从韩府出来后,文彦博又去到政事堂,而下面的官员,将王韶上书递给文彦博。
文彦博看罢,思索半响,“你去把户部尚书和三司使请来。”
“是。”
......
最高皇庭。
“想不到这大庭长恁地轻松,这一日的工作,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
许芷倩放下笔来,伸了一个懒腰。
一旁磨墨的张大庭长,“轻松一点不好么?”
许芷倩道:“那还不如回家待着。”
“好啊!”
张斐放下手头上的工具,“下班,回家看儿子。”
许芷倩瞪他是一眼:“你这样如何能行?”
张斐笑道:“我再行,也就是一人之力,是掀不起半点水花的,国家要强盛,还得依靠制度,如今公检法已经是日趋完善,也是他们发挥的时候,而不能事事都依靠我一个人,我也没那个能力。”
许芷倩道:“我说不过你,你总能找出一些歪理来狡辩。”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站在门前通报,赵相公求见。
许芷倩倏然跳起,跑到一旁站着。
张斐呵呵一笑,又让文吏,将赵拚请来。
片刻,赵拚入得屋内,相互行得一礼,张斐又请赵拚坐下,问道:“不知赵相公造访,是有何事?”
赵拚道:“登州递上一道诉状,而他们依据的就是大庭长前不久对熙州商人的判决,老朽有心无力,还得大庭长做出判决。”
说罢,他递上一道诉状。
许芷倩立刻上前,将诉状递给张斐。
张斐拆开一看,原来是关于一桩关于武器案例的。
登州大宋安全司最近查获一桩强弩交易,而购买的一方是海商,他们聘请的珥笔,就以大庭长的对熙州商人保护的判决为例,认为海运风险极高,配有强弩乃是为求自保。
张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对武器的管制,我朝是比较松的。”
许芷倩悄悄一翻白眼,真是丢人啊!
赵拚道:“以前是比较松,棍棒刀弓短矛都是可以进行交易,不过京都士庶之家,都不得私蓄兵器。
但是随着警署的普及,故此临时法对这方面的管制是比较严的,虽然还是允许交易,但不管是商人,还是购买者,都必须进行登记。可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强弩和甲都是严禁的。”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赵相公怎么看?”
赵拚道:“海商说得虽有道理,确实强弩对于船战,是非常有利的,但这也会威胁到国家安全。”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等会我会派人去请教那些水师将领,如果他们能够证明,强弩对于海运的必要性,以及确定这强弩都只是用于保护海上运输,我还倾向于判他们无罪,因为在外面,他们只能自保。”
赵拚道:“那国家安全方面怎么办?”
张斐道:“那是政事堂该去考虑的问题,如今海上贸易,为我国增加不少税入,朝廷也必须给予那些海商保障,所以这政策当然要进行改变。”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来到门前,向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他知道肯定是皇宫来人了。
赵拚心领神会,“既然大庭长很忙,那老朽就不打扰大庭长了。”
张斐道:“待此事查明,我们再去立法会跟富公商量一下。”
赵拚点点头。
......
赵拚走后,张斐将任务布置给许芷倩,然后便急忙忙赶去皇宫。
来到阁楼上,只见赵顼来回踱步,似乎非常生气。
“张三见过陛下。”
“无须多礼。”
赵顼一挥手,然后继续踱步。
张斐见罢,好奇道:“是什么事,将陛下气成这样。”
赵顼将门前的奏章,扔到张斐面前,“你自己看。”
“是。”
张斐拿起奏章一看,是文彦博递上的奏章,里面涉及到三道建议。
灭辽策。
领土法。
军饷法案。
......
张斐问道:“这里面虽然有些是值得商榷的,但不至于将陛下气成这样吧?”
“你看东西,能不能看仔细一点。”
赵顼气得脸都红了。
“是。”
张斐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里面的猫腻。
原因就出在最后的军饷法案上,军饷法案,就是增加边州士兵的养老金和抚恤金,这钱是由内藏库来出,但张斐认为这也不会令赵顼生气,因为内藏库本就有这方面的功能,但其中有一条,就是要求皇帝公开内藏库的账目,以求做到国家财政能够在关键时刻,统一规划。
“陛下生气是因为内藏库吧?”
“虽然近年来国力蒸蒸日上,但还有很多事未有完成,蜀地、湖广等地区尚未普及公检法,他们就盯上了朕的内藏库,可真是岂有此理。”
赵顼既是委屈,又是愤怒。
张斐立刻道:“陛下,别理他们就是,内藏库的钱,干他们外庭什么事。”
赵顼坐了下来,“这些个老...臣子,可就没有一个是善茬,他们如今要求边州士兵待遇,这是为了应对契丹,当然是合理的,如今也正是用兵之际,朕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到时谁来抵御契丹。”
张斐道:“那就答应增加军饷,但不公开内藏库账目。”
赵顼一摆手,坐了下来,激动道:“没有这么简单,你是看不懂么?”
张斐一头雾水,“我...我...。”
他真看不懂。
“这你得结合前两条建议来看。”
赵顼道:“灭辽策,领土法,公开内藏库账目,其实就是代表着,要对契丹更加强硬,而不能退缩,同时也是防着朕......!”
张斐疑惑地看着赵顼。
赵顼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张斐委屈道:“我是真不懂。”
“你...。”
赵顼道:“领土法是防着朕偷偷割地给辽国,公开内藏库是防着朕偷偷给钱。”
“啊?”
张斐大吃一惊,愤怒道:“他们看不起谁呢?”
赵顼道:“可不就是么,他们简直是在侮辱朕。”
张斐道:“这是莫须有的罪名,陛下也不用理会他们。”心里却想,为什么他们这么防备皇帝,看来赵家以前没少干这种事。
赵顼听罢,又有些心虚,“这只是朕生气的原因,不过还有一点,令朕难以反驳,说起来,这事还都怪你。”
张斐一脸冤枉道:“陛下,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顼道:“当初就是你帮朕规划的,尽量将各地商税往内藏库收,农税就给国库,如今各地财政都在增加,就...就好像多了一些。”
张斐好奇道:“那...那是多...多了多少?”
赵顼畏畏缩缩地摆弄了下三根手指。
张斐道:“三百万贯?”
赵顼道:“要是三百万贯,他们能惦记上吗?”
“三千万贯?”张斐惊讶道。
赵顼点点头。
“怎么这么多?”张斐道:
赵顼讪讪道:“当初撤销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时候,王学士便将新政所得之利从司农寺、太府寺全部划到内藏库,而这三年内,各地税入激增,虽然新税法是以总收入来算的,但报税的时候,他们会写明收入来源,故此三司、税务司还是将以前属于内藏库的税,全部算到内藏库,那些税目以前是没有多少,故而没有人在意,但现在却快成主要税入了。”
张斐郁闷道:“陛下,你都这么有钱了,当初还让我出钱去西北建军器监。”
赵顼立刻道:“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我...。”张斐想想还真是如此,道:“算了,反正我要这么多钱,也没啥用,还不如献给陛下,拿去开疆扩土。”
赵顼哼道:“朕存这些钱,也是为了开疆扩土,又不是为了自己享受,你是知道的,朝中很多大臣都比较保守,不愿意打仗。”
张斐直点头,“我当然了解陛下的苦衷,但是这事我帮不上太多忙,最高皇庭也不能干预内藏库的财政。”
赵顼叹道:“要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就好了。你公正的来说,朕是不是应该公开内藏库的账目。”
张斐立刻道:“公正来说,这应不应该,应该全凭陛下你自己的想法。”
赵顼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认为这灭辽策如何?”
张斐道:“我认为这与我们的计划是完全吻合的,也是上上之策,因为我国一直少战马,而辽国又占据有利地势,财力也并能弥补这一点,进攻风险太高。
而战争是极为损耗国力的,一旦辽主势力削弱,他就无法压制住国内不稳定因素,再加上我们的渗透,这可能是我们的唯一选择。”
汉唐有汉唐的优势,大宋也有大宋的优势,大宋要像汉唐一样去打,张斐是完全没有信心。
根据以前的战例来看,经常被人截断后路,然后直接围歼。
战马还是非常关键的。
赵顼又纠结半响,道:“可是一旦公开内藏库的账目,那我们在西夏的举动,就会被他们知晓。”
张斐道:“这倒是不打紧,公开账目,也不代表陛下失去使用权,陛下可以将这部分税入,全部划归到对大宋安全司的支出,至于其中细节的话,设为最高机密,那他们也就查不到了。
此外,陛下还可以规定,只公布税入账目,至于陛下在各地金银矿所得,田庄所得,则都不公开。”
赵顼稍稍点头。
虽然他有万般不愿,但文彦博这老狐狸,是拿着抵御外敌来要求公开内藏库的账目,你不是说存钱是为打仗么,那行啊,咱们就干,你把账目公布出来,咱们做统一谋划,你将钱都收到内藏库去,国家怎么制定统一战略。
关键这收得确实太多了一点。
张斐突然想到什么,“陛下,我这里刚好有一条生财之道,由陛下来做是最好的。”
赵顼忙问道:“什么生财之道。”
张斐道:“贩卖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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