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商议也就结束了,众大臣依次向皇帝辞行,离开“两仪殿”。
杜正伦是最后一个走出“两仪殿”的人,刚走出殿门,却见李绩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英公’莫不是在等老夫?”杜正伦走上前去问道。
“久未与杜兄畅谈,今日无事,当叙些闲话。”
杜正伦当然很清楚,以李绩的身份地位,怎可能平白无故找自己说“闲话”,当下道:“‘英公’请,老夫谨受教。”
“边走边说。”李绩说着率先迈步走下台阶,待步行至平地时,方才开口道:“老夫以为,谢县子所提之建言,并无不妥,杜兄何故极力反对之?”
“黄口小儿,以微薄军功而进爵,以奇淫巧技而媚上,今又提出宏大工程以取悦陛下,老夫焉能坐视?”
李绩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和自己颇有渊源的杜正伦,在政事上如此固执,甚至于有些“幼稚”。
皇帝适才的小小动作,李义府和许敬宗看见了,李绩同样也注意到,考虑到杜正伦是自己举荐的人,他特意留下,有“提点”之意,哪知道杜正伦似乎对谢岩极有成见,完全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原本就不喜欢多事的李绩,自然懒得说下去了,不过出于善意,还是提醒了一句:“杜兄切莫忘了,谢县子治下‘卫岗乡’,乃我朝最为富裕之地,此事可做不得假。”
“不过行商贾事尔。”
杜正伦依旧不屑一顾的话语,令李绩不得不暗自叹息一声,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在他想来,自己应该设法考虑下一个朝中“帮手”的人选了。
自送文书的小宦官离开之后,谢岩一直都在设法弄些“石漆”来,以便验证冯宝信中所说的方法,可惜,商贾们都只是听说,谁也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从哪里才能够找到“石漆”。
商贾们的说法令谢岩非常好奇,既然大家都听过,又怎会不知道哪里有呢?那岂不是太过奇怪了。
“难道说,古书里面有记载不成?”谢岩心里想着,可也不知道从何本书上去找寻。
好在,李淳风以及那些饱读诗书的算学大家们都还在乡里,向他们请教,应该是一条捷径。
于是,谢岩立即去找去找李淳风他们,将有关找寻“石漆”出产地的意思说了一下……
毕竟都是名士,很快就有人告诉谢岩:“东汉班固所作的史书《汉书》中曾有提到‘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
谢岩仔细询问了一下,得知汉之“高奴县”即为“延州”,大概就是后世的“延安”那一带,记忆当中,似乎有个“延长油田”在那里,可见,班固于《汉书》中之记载,当准确无误。
知道哪里可以弄到“石漆”,那事情自然好办许多,谢岩随即开具官府文书交给王三狗,让他选择几名老兵跑一趟“延州”,务必弄些“石漆”回来。
老兵们出发大约十多天后,传召谢岩的宦官即来到乡里。谢岩不敢怠慢,带上亲兵即启程上路,并于数日之后抵达“长安”。
此番来“长安”,谢岩没打算快去快回,因为再有一个月,“科举”将正式开始,王禧考的怎样,对“皇家卫岗学堂”而言,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容不得大意。
正因为如此,谢岩将学堂里“高级班”的九名学生全部带来“长安”,就是为了让他们感受一下“科举”,因为他们之中,至少有两个人,有心“科举”一途。
李治没有第一时间召见谢岩,反而命王伏胜去了一趟“谢府”。
“不知王公公光临,还请恕谢某接驾来迟才是。”哪怕再熟,必要的客套还是免不了的,谢岩亲自来到府门前,以迎接王伏胜的到来。
“县子客气了,咱家前来走动一番,无需多礼。”王伏胜笑着说道。
“公公请——”客气话说多就假了,谢岩深知此理,故而直接将王伏胜迎进书房里。
落座,上茶之后,谢岩问道:“公公前来,可是为‘石漆’?”
王伏胜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先喝了口茶,之后慢悠悠地道:“‘石漆’想来县子早有办法,陛下对此不疑,然咱家倒是想问一句,缘何要提出修筑道路?若雇请民夫,朝廷何来如此巨额钱财?”
谢岩从来都把王伏胜问的话当成皇帝询问,因此,很认真的回答道:“修筑道路,当一段一段分开进行,所需钱财投入,也是如此;若朝廷财力不足,可进行借贷。”
“借贷?朝廷向谁借,谁又敢借?”王伏胜立刻反问道。
谢岩道:“朝廷向天下人借,修筑的道路天下人用,又有何不可呢?”
王伏胜仔细琢磨了一下谢岩的说法,至少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可这如何向天下人借呢?
谢岩知道王伏胜理解不了,继而主动说道:“公公想必已经听说了‘卫岗钱号’之事,且先容吾说一说,想来公公会明白许多事情。”
“谢县子请说,咱家洗耳恭听。”王伏胜来就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当然不会错过。
很多事情,能够隐瞒天下人,但必须得让皇帝明白,否则在皇权高于一切的封建王朝里,一个不愿意遵守规则的皇帝,它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但与之相对应的是,一个愿意遵守规则的皇帝,它能够达到的效果,同样也是无可比拟的。
在谢岩看来,李治——这位历史评价并不是太高,但同时成就非凡的大唐皇帝,恰巧是一个比较愿意遵守规则的人。他既不像李世民雄才大略,凡事都自有主张,以凌驾一切的态度俯瞰天下,又不像继任者武则天那般,杀伐果决,其较为柔弱的性子里,闪现的是帝王当中少有的人性,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李治他并不迂腐,能够根据实际情况以及自身需求,去触碰一些前人留下的“规矩”,是少有的更像“人”得皇帝。
所以,谢岩几乎毫无保留的将“卫岗钱号”的构成设计,以及最核心的“存、贷”两大业务详细说了出来……
跟在皇帝身边日久,王伏胜的见识其实要比一般人都强上许多,所以他很快从谢岩的话当中正确理解出了“钱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说穿了,那就是拿别人的钱来挣钱,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信任!
“卫岗乡”里的百姓和商贾,信任谢岩,也信任“皇家学堂”,所以才有了可能将钱存进去,继而才有“贷”出的可能,而年最高不超过两成利的“贷出钱财”,对于官府、商贾以及百姓都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可以说,不愁没有人找上门。
若是用这笔钱修路,好像对于朝廷来说,实际没有太多损失,因为谢岩还特意说明一点,那就是“卫岗钱号”出去的钱财,在开始阶段只能交给“卫岗乡施工队”进行施工,但人员可以在当地招募,唯有如此,才能从账务上弄清楚到底花了多少钱?而弄清楚这一点,是缴纳“商税”的依据。
王伏胜知道,“商税”中相当一部分属于朝廷,换句话说就是,朝廷付出的利钱,或许有可能从“商税”当中挣回来,如此一来,等于朝廷用了别人的钱来修路,自己并没有多付出,甚至于有可能还少付了。
王伏胜仔细瞅了瞅眼前这位“新安县子”谢岩,心说:“都什么人啊!如此复杂的事情都能想的出来,简直不可思议。”
王伏胜并不关心其他的事情,他只知道,皇帝陛下想要修路,如今看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至于什么“石漆”,在他眼里,挣不挣钱,到底有何用,都不要紧,那全都是“卫岗乡”自己的事,只要皇帝陛下想要的事情能办成就可以。
因此,王伏胜顾不上多问其它,得赶紧回去禀报皇帝这个“好消息”去。
王伏胜是走了,不过谢岩却意识到,皇帝想要修路的打算,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钱财固然是一个方面,恐怕更重要的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还不知道“物流”本身蕴含的巨大利益,以及大规模施工对于解决富余劳动力的意义,或许在他们的眼中,看得见、摸得着,才算是真正的利益。
自从和冯宝无意中来到了大唐,谢岩始终秉持着一个观点,即“用事实来说话”,不论多么精巧的构想,也无论口若悬河式的辩论,都比不过真正的事实。
既如此,谢岩觉得,有必要在“长安”进行“石油炼制”的事宜,一来可以验证冯宝的说法,二来能够用实物告诉大臣们,“石漆”本身就有着非凡的价值,值得修一条路。
想清楚所有关节后,谢岩连夜写了一封奏疏,并于次日一早,让王三狗递送入宫。
奏疏的内容很简短,即奏请皇帝,允许自己晚些时候面圣,因为自己打算向皇帝展示一些物件,而准备这些东西需要时间。
皇帝当天就派人给予了回复:“准卿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