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三之所以让他来,并非是自己偷懒,而是以往几次战报都是白日送到的,而今日却是夜里,他可摸不准自己会不会触了霉头,坏了好事。
大都督日日宿在长明殿,他们东厂几个都知道,但除了墩三,其他的都不知自己主子是个完好的,所以他让阿四来,阿四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此时,钟黎传来的声音听着明显就有怒意,阿四也只是以为是他有些起床气,应该……最多就挨上一记眼刀吧。
钟黎下床后点了一盏灯,屋里燃起些微弱昏黄的光亮,他修长的身影缓缓行至门前,将门轻轻推开。
他推门推得轻,阿四就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钟黎也没发什么脾气。
门开之后,钟黎徐徐跨出门槛,下了两个台阶,不紧不慢地走到阿四身前,目光全程凝在阿四脸上,阿四被他盯得后背发麻,突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大都督,战……战报。”
阿四规矩地低下头,双手呈上,钟黎拿过后,悠悠道:“来的很是时候。”
阿四摸不着头脑,道:“奴才谢大都督夸奖。”
远处站的云岚扶额,心中哀叹这蠢货今夜完了,若是个识趣的,赶紧认错,说来得不是时候,但又不得不来,大约还能免去责罚。
但他竟这般听不出好赖话。
钟黎听他这样回话,也滴水不漏地往下顺,道:“夸奖夸奖,有夸就定然有奖。”
阿四虽听着觉得怪怪的,但也只会硬着头皮继续接话道:“谢大都督恩赏。”
“嗯,且去辛者院做十日吧。”
钟黎说完,转身回了屋里,留阿四一人在夜风里呆站着。
辛者院?
那是宫中最下等奴才待的地方,赶得都是苦活累活。
阿四呆了许久,长明殿的门已经关的紧紧实实,最后还是云岚道:“去辛者院啊,愣在那吹风作甚?你还真以为墩三那个滑头成精了的会给你美差啊?”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
云岚道:“本来你也就看个脸色,谁让你听不出好赖话,大都督说你来的是时候,你听着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吗?如此蠢笨,罚一罚也该。”
阿四委屈道:“主子以前也不说反话啊……”
云岚道:“大约是皇上喜欢说,他耳濡目染了,啧,你瞧你那小身板,他没罚你打板子都算对你好的了。”
阿四并没有被安慰到,转头气呼呼走了,心中将墩三已经烤啊炖啊都来上了一遍。
这厢,钟黎回到屋里,陆霜已经拾起了衣裳,穿得整整齐齐,还将被子捋平顺了,坐在床头等战报。
钟黎虽不甘,但也得将战报的事放在前头,他硬生生将火气憋下去,甚至憋得腹部有些顿痛,过了一小会儿,才缓过劲来。
陆霜见他眉头微微蹙起,问道:“可是难受?”
钟黎不答,只道:“阿焰若是疼我,下回且该加倍补偿。”
陆霜抚了扶他的胳膊,道“补偿补偿,先看了战报再说。”
她拿过战报,打开在灯下细看。
此战报既不是捷报,但也不是吃了败仗。
刘迸的意思是,此次一战预计已经探到了西蛮的底,若是再攻下去,我军粮草便有些耗不起。
西蛮已经易主,军心也重归稳定,再打下去可能适得其反,他在僵持恐吓几日,想来西蛮也会有试探和谈的意思,届时他见好就收。
此战已经打了数月,刘迸在敌我军情的分析方面,陆霜半点不必担心,他如此想法是要征得陆霜同意,而陆霜对此也不谋而合。
陆霜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外头桌旁,又多点了几盏灯,写了回信,钟黎给她拿来外裳披上,待她写好后,又将信拿去,命人连夜送出。
她算了算日子,若是快的话,刘迸还能再年前赶回来。
翌日陈江吟得了消息,心情也是松快许多,总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不似以往溺在消沉中不愿脱身的模样,但她又很快有了新的担心,找陆霜问问了许多,例如西北是否比京城更冷些,又问他们夏日去打仗,如今到了腊月里,会不会没有厚衣裳穿。
陆霜一一给她解答,告诉她兵部后勤做的严谨,该送的衣裳早就随粮草一道送了去,她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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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时日,京中年味渐浓,宫中虽不必市井的气氛,但也有些意味。
陈江吟眼见年关越来越近,又来问陆霜打探刘迸。
刘迸具体哪日能抵京,陆霜也不可能完全说的准确,但不论他赶不赶得上,这宫里的除夕宴都会有,即便刘迸赶不到,也会留他一个位置。
陈江吟问不出答案,后来也作罢,直到除夕当日,她一人爬上了高楼,站在上头眺望。
玉青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找不着陈江吟了,记得她在宫中乱窜,最后不得不找到陆霜跟前,说公主又失踪了,就在这宫里丢的。
陆霜见她冬日里额前还有细汗,就知道她已经跑了不少地方,但她伺候陈江吟这么久,怎就一点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她手中忙着琐事,一边给玉青指了条明路,道:“宫中最高的楼,可以望见京中的街景,她就在那。”
玉青道:“真的吗?这天气冷成这样,公主这哪是看街景,分明是想将自己冻成个冰人。”
陆霜道:“她不是冰人,是病人,相思病犯得厉害,就朕对她的了解,给她多拿件披风,其他的随她去。”不得不说陆霜的提议是正确的,待玉青寻到她之后,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陈江吟都不予理会,到后来天色渐暗,她只说道:“玉青,你去帮本宫换个汤婆子来,再同霜儿说一声,宴席本宫晚些就坐。”
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