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天真是说变就变,乌云浩浩荡荡的飘了过来,克嚓嚓的巨雷便随之轰响,忽然一条如银龙般的电光俯冲进狭长的街道,马路两旁的洋槐像怪形的蟒蛇般弯弯曲曲,乱摆乱窜。周遭的窗子震得发抖,就连灰戚戚的矮楼都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雪亮。
晚上7.00,孩子又醒了,扒开眼睛的那一刻,便发出比炸弹爆炸还要剧烈的啼哭声。李承美连忙耷拉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但就在弯腰找便盆的瞬间,一股冰凉而光滑的液体贴着她的头发,迅速淋溅到她枯黄发沉的脸上,那是一股如炸咸鱼一样温热的腥味,在不断翻涌的胃酸驱使下,李承美脸色一白,随即连肝胆都吐进了嗓子眼。
晚上7.30,李承美用湿乎乎的菜篮顶着房门旋了进来,大女儿并没有像承诺自己的那样,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儿子爬到了地上,在与承美对视的那一刻,抓在手中的水果残骸再次扔向黏满瓜子、纸屑、糖纸的廉价毛毯上。
“喂!我是不是跟你强调过n多次,爸爸妈妈都不在的时候管管弟弟啦?!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怎么样样都不上心呢?!跟你那个该挨千刀的爸爸郑煜诚一样,当我是耳旁风吗?!”
大女儿的头和肩膀畏畏缩缩的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看着孩子本不合年纪的熬红眼睛和暗黄皮肤,李承美只好将满腔怒火撒到那条毛毯上。
晚上8.00,沉雷像猛烈的山崩一样隆隆作响,一条条横飞的金光将漆黑的天空冲撞得七零八落,残缺不齐。厨房里烧好的热水已经凉了,但承美实在是太困了,就连灌到水壶中去的力气都没有。她给丈夫发了条短信,但郑煜诚似乎依然没有回家的打算,万般无奈之下,承美浊重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目光慢慢停留在布满水渍的那幅结婚合影上,猛然间又滚来一个劈雷,那幅照片鲜明的闪灼了一下,又立即沉没进无边无垠的黑暗里去了。
晚上8.30,远看着窗外电光一闪接一闪,闷雷一个又一个。斑驳的阴影不光浮动在承美静静凝望着的窗口上,也慢慢浮动在她的脸上。这时丈夫郑煜诚再次发来了短信,但字里行间根本没有回家的意思。深知谩骂无济于事的她,只好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笑容。从房间到厨房的短短一米,承美不断弯腰,从沙发缝隙里抻出、又从桌腿下揪出n多件沾满灰尘的衣服、袜子。
“不负责洗就算了,还给我到处乱扔?!关键这些衣服都是只穿一天就丢在这儿的啊!”承美突然丧心病狂般的尖叫一通,在朝掉色开裂的地板狠狠跺了两脚后,她又抓起大女儿丢在地上的书本、和为小儿子找了好几天没有找到的玩具朝另一幅结婚照猛砸过去。看着那幅照片被砸得前后摇晃,大女儿连饭后剔牙的声音都生生憋了回去。
“一天到晚的除了没完没了的吃,就是没完没了的看电视!跟你爸一样没出息,以后只能做招人烦的臭狗屎!”李承美顶着个鸟窝头冲到大女儿面前,看着那些残骸与食物对半的碗碟,和顺着桌子纹路不停流淌的汤水。李承美厌恶的情绪再次化为无法控制的仇恨。几乎是与此同时,儿子扳动了玩具手枪的开关,一颗小小的塑料弹丸嗖地打在餐桌的桌膛上,李承美对着两个孩子陷入了沉思。
晚上8.45,听着电话另一端再度陷入沉寂中一会儿后,承美突然啪地一声挂掉了手机。狭小的阁楼杂物间里,到处漂浮着很淡很薄的光线,承美触碰着那些像鱼群一样游来游去的旧衣服,在鱼群排列最密集的最内侧她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又是不熟悉的游戏手柄!,郑煜诚!!!”嘎吱嘎吱,万恶的手柄按键声使得她牙床发酸,坚持着一番咬牙切齿后,承美将游戏手柄朝潮湿的墙壁用力掷去,手柄顿时消失得不见踪影,就像她内心的苦闷对于丈夫郑煜诚而言是无足轻重的那样。
“真是有心捉贼就能捉双!呵呵,郑煜诚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是不是很过瘾!”几乎是将整个杂物间翻了个底朝天,承美也没有发现目标,情急之下恼羞成怒的她,一把抓起那只被摔得七零八落的手柄一次又一次的朝墙壁狠狠的砸去。
黑暗的天空,一下被闪电照亮了,对面的楼房,再次鲜明的显了出来,但很快便又沉没在更深邃的黑暗里。
摆在角落中的落地镜中,承美的脸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声势巨大的浩劫,每每手落,无不痛得她呲牙咧嘴,特别是那双红肿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异常惊悚。
“郑煜诚,再让我看到一样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你就死定了!”怨念冲天的女人果然也是小人,使起威胁的手段来一点不觉得脸红。就这样,塞得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被承美翻腾了出来,那种视觉就好像这房子刚刚倒塌过一次一样。
咯噔,咯噔!阁楼杂物间里响彻起此起彼伏的发足狂奔,这么闹腾腾且愈发突兀的声音,自然吸引了大女儿的注目礼,就在她摊开一本家庭练习册的时候,四周不时传来比爸爸宿醉后更可怕的吼叫,女儿瞬间惊出了一身汗。但阁楼之上的承美依旧义愤填膺的继续翻箱倒柜着。
“真是该死!”李承美匆匆的将往破旧的衣柜里狠塞进一大袋子的衣服,又将盛满旧鞋的鞋柜推倒在地上,在确认了此处没有藏匿物之后,她就使劲且胡乱的把鞋子狠命往回塞,可怜的鞋子,被她挤得仿佛随时都会炸掉一样。
在对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吁短叹之际,承美似乎终于想到了些什么…
窗外雷声轰轰,风驰电掣。整个天空就像着了火,腥红的狂风卷起滚滚的灰尘,吹得小巷中所有的树木哗啦啦直响。
杂物间内,随着一声封条撕裂的声音,一袋袋卫生纸从纸箱里抽了出来。
“游戏机!!!”狭小的房子里再次迸发出妈妈一如杀猪般的叫声。那声音瞬间将虚掩的门撞开了,躲在墙角的大女儿望向妈妈李承美晦明变幻的脸色,双眼中霎时充满了那个年纪的稚童能看懂却又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