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李承美,工作怎么样?习惯吗?” 煜诚有一点口吃,脸庞也有些潮红。
“习惯啊,虽然只有短短一天时间,但我觉得一切都超级有趣。放心吧前辈,我会开动灵活的大脑,努力跟上大家的进度的。”
承美笑嘻嘻的抬起头,煜诚看见了她在幸福微笑着的眼睛,就好像圆圆的瞳仁四周沾满了熠熠白雪。
“不过,我怎么觉得承美在嘉阳分部的运势会很糟糕呢。”
一种恍惚而陌生的感觉袭击了承美,她连忙拔开茂密而凌乱的额发,然后又矜持的笑了笑。
“知道你会很难接受这样的说法,但入职的第一天就被留下来加班到深夜。你应该能预感到这个分部的前景有多扎心。”
承美径直踩过脏乱的垃圾,凝视般的上下打量起煜诚,脸色煞白的煜诚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写满了孤独,突然承美扼制住了自己强烈的挖苦欲望。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也看过早间新闻,说是一个实习生女孩在连续的高强度加班和严重的三小时休息中离世了。我也走过那样的路,作为前辈,我真的觉得很触目惊心。可我现在的生活太残酷了,我根本没有替自己着想的余地。”
承美突然想起自己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认真的看这一片窗外的天空了,很蔚蓝、很纯净,像水洗过一样。
“为什么要钻没有任何意义的牛角尖?明知不妙还要继续?像个无头苍蝇!”
煜诚捏在手中的一大叠垃圾在厉声发问的瞬间,扑扑籁籁的落到了地上,承美满脸落寞的走过来,一件一件的又帮他重新整理起来,煜诚却双手抱住肩膀,一条腿横跨在金黄色的水池台上。
“郑代理还不知道吧,这些年我只做出了单位就进家门的工作。总部那次只是个很短暂的意外。”承美的眼睛,一边是坚硬的酸涩,一半是渐冻的温柔。
“隔壁那条街上店铺多、公司多,人多工资待遇也可观。总之就是各种的不错。李承美你为什么非要往我们嘉阳分部里钻呢!”
鼻翼大汗淋漓,头发紧紧的贴在额头上,煜诚整个人呈现出一副在球场抢球时不要命的样子来。
“那是因为我这个人超级喜欢忙忙碌碌的工作啊。我觉得工作做得越多,人就会越成熟。当然了,心灵也会变得更清闲。”
眼神随心在往彻底里沉沦,为了不让自己和珠铉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脆弱,煜诚的神情看上去只能越来越像个小流氓。他从高高的水池上跳下来。就像篮球敲在地上扑通扑通,那声音刚好与承美的心跳重叠。承美继续默默的收拾着垃圾,目空一切。但却还是清楚的听见煜诚更加沉重的叹息声。
“那个,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煜诚的话说那里顿了顿,那双眼睛直视着承美。承美理了理她微长而纠缠的披肩发,一脸惊讶的微笑着。
“你的师傅孙美玉主管,她其实一直都有感情调节障碍。你难道没有察觉到吗?她的反色会人格已经在心理科开出诊断书了。跟她关系最好的咖啡搭档,两个漂亮女孩讹同事请客的时候没心没肺,但她们都得了不同程度的抑郁症,还有那个对你最最敌视的郑敏荷,她有些狂躁症的倾向,虽然还没去医院确诊过。”煜诚的手指在承美的头上划来划去。如果承美的脸庞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纸片,那样应该就能看到煜诚奋笔疾书的杰作了。
“怎么可能?她们看着是有点刻薄,但还是能感觉到她们人,应该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而且我接触过的,那些认真负责的上司都习惯于进入一种高度自我的工作状态里。然后再把那种更加接近变泰的自我与自律转嫁到别人身上。至于同事嘛,僧多肉少,所以竞争关系才会显露得特别明显。”
承美将眼睛笑成一团闪耀的弯月,煜诚差点被承美牵着鼻子走。侧目喘了一口气后,煜诚再次看向承美,闪着凉光的刀锋在承美眼睛里恍惚。
“你是没有注意到你师傅孙美玉那天看申正焕主管的表情,她的感情就像突然跳电了一样,特别是在申正焕看你,还有看敏荷的时候。眼冒凶光啊、她那双手都快掐到你们两个年轻女人的脖子上去了。”
张牙舞爪的煜诚,用锐利的目光寸寸逼近着承美。雪白的阳光将两个人投在茶水间的身影拉得冗长。承美小心翼翼的用她的手指触动了下煜诚压低的下巴,迅速又抽开。
“哦!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制造同事矛盾。我是过来人,如果连自己的师傅都对你有意见的话,那张桌子会像烫手的山芋一样,你根本把握不住。”
承美默默的看着煜诚,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与茫然。
“你在总部那么久,为什么只有嘉阳分部的信用组总是填不满,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有这些个甚至更扑所迷离的原因在。你印象最深刻的,分行长崔仁赫,他其实就是个笑面虎,在你之前有个怀孕的女同事,他在第一时间得知情况的时候,还说这里是人家的家,休完产假就回来、大门为你而开之类的活话。结果呢,在她孕吐反应都还没有起的月份,突然就不声不响的递了辞呈。后来,她的丈夫来闹了好几次,都没有把失业金要走!对,上个月还有一个得带状疱疹的同事,这个即将转正的实习生真是纯累出来的,他离职的时候是没少领份子钱,但你想啊,原本150斤的胖子,24岁朝气蓬勃的进来的。离职一个月的时候,我去医院看过他,他已经削瘦得只剩下了一个骨头架子了,这像话吗?”
瘦肉斜飞的煜诚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承美向后缩着脖子、双目微合,她害怕看见煜诚瞪圆且锐利的眼神,那样的凛冽,就像太阳被敲破一个黑洞,然后无涯的黑夜瞬间笼罩了四周。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可我记忆里有个怀孕的女同事叫边情言,她后来不是升职了吗?而且听大家说她的故事还蛮励志的!”
煜诚把自己的不安藏到沉默里,但承美还是看向了他漆黑而明亮的眼睛。
“你确定是边情言对吧。” 煜诚说起这些时,眼睛里冒着火。
“她的那个孩子其实就是总部欧阳行长的,庶子之一。”金属的尖锐和那种支离破碎的空虚又一次袭入煜诚的眼睛。
“庶子?”
承美紧紧攥住裙子的下摆,小心翼翼的,目光也慢慢变得不再清澈迷离。
“其实这种事都是上层圈子里的机密,就是知道也不应该往外传来着。但我完全是看在承美你帮我找回手机的份上,我特别感谢你也愿意相信你,所以就破了次戒。”
说完这句话,连煜诚自己都惊讶的张了张嘴巴。承美看见他的眼睛重新燃起凛冽的蓝色火焰,而煜诚似乎也听见铿镪有力的声音从很深很深的承美的心底传来…
“我,我其实并不是在对新成员你下逐客令,我的一个朋友是京畿分部的邓室长,他说他们那边的信用组恰好有空缺。承美,这个京畿分部呢,是我们安城银行的第一主力分部,每个月光是福利待遇就是我们这儿的双倍。所以趁这个机会就快点转过去吧。至于打招呼、还有其他什么的,我都可以无条件代劳。我那个手机是全球限量版,现在我就当做是把它送给你了。”
煜诚蓄着纯粹清爽的短发,面容白皙温暖。在他的脸庞上,能够看到的只有淡淡的绅士气质,所以承美怎么努力,也想像不到真正的他心机会深沉成什么样子。
“那就按照刚刚的计划走吧,承美今天应该算作是你来到这的第三天。待得久了时机就会显得很暧昧,正好趁彼此都生疏的现在调过去。至于借口的话,随便想一个不就行了吗?”
煜诚的声音听上去决然而勇敢,承美微微一笑,某种神秘和不安掠过她的脸庞。她轻轻咬住嘴唇,一直咬到雪白渗出来,那种苦涩的滋味又让煜诚想到了从前的那个承美。想起了那个比螃蟹还要豪横的巴掌,以及那个承美指着自己空洞的眼睛,歇斯底里的尖叫时的样子。
“郑代理,首先我得肯定你刚刚的提议是不错。但我个人认为,不管去到哪里,都会遇到不好对付的同事和苛刻腹黑的上司,那双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本身就是矛盾的,若是为了躲避矛盾刻意的放弃经营生活的机会,我觉得那种选择真是太肤浅了。而且说实话,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圆的,我刚好需要在这儿掉点肉。”
承美仰起脸,阳光滋润着他的眼睛,云很亮,此刻正低矮的流淌向远方。
“承美是因为那边离家远一点的关系吗?现在共享单车很多,早出来半小时不就可以了?”
两个个面面相觑的空间里绽放起绚烂的烟花,重新归于寂寥时,昏暗的阴影中还残留着硫磺的气息…
“郑代理,谢谢你为我操心,我其实真的很喜欢这里。”
承美的声音很破碎,也很淋漓。一如她的目光,就如初冬的落雪,很快就被温暖的气息融化了。
“哦!至于这些垃圾,放在后面的红筒里可以吗?”、“算了,我还是先抱去保安处吧。”
煜诚的心情乱透了。两只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在茶水间的角落中转来转去。其实承美闭上眼睛,暗红的眼皮里呈现着的,就是煜诚刚刚那道锐利的目光。而现在煜诚的眼睛在承美、上一个时空中的承美之间,如日食吞噬白昼那般剧烈的眨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