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被打理的很得体,没有丁点久不住人的灰尘气息,李青只简单收拾了下床铺,便晒起了午后太阳。
一边,黄锦说着李青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小情。
李青作为大明国师,又是皇上倚重的人,公事私事,皆可讲得,黄锦倒是事无巨细……
李青静静听着,总体还算满意,嘉靖性格的确不讨喜,可做皇帝这块还是很合格的,当然,前提是他得端正态度。
时下的嘉靖,态度就很端正。
黄锦说了半天,见他也没个回馈,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皇上……真的很好吗?”
李青哑然,“嗯…,还不错吧。”
“就这?”黄锦不满追问,“没别的了?”
李青失笑道:“怎么,他一个大明皇帝,万民之主,在其位谋其政不是基本操守?难道做了皇帝该做的事,就得大肆吹捧?还有,他能如此,又有多少出自真心?别人或许不知,你黄锦总该知道吧?”
黄锦胖脸一热,悻悻道:“可好就是好啊。”
“我倒没说他不好……”李青轻叹道,“目的性太强,总是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黄锦想反驳,可又无话可说,只是有些难过。
“皇上真的很在意你,你别老绷着一张臭脸,态度好一些又不花钱,更不会掉块肉。”黄锦闷闷道,“皇上也需要被肯定,你的好脸色就那么值钱?”
李青嗤笑笑,抬头望向天空,说道:“人嘛,总是不满足,喜欢得寸进尺。他比常人更有过之。别人是得了千钱想万钱,他是做了皇帝想成仙。”
黄锦挠挠头,问:“成仙……很难吧?”
“你也想啊?”
“我哪里敢有如此奢望?”黄锦苦笑摇头,“我是替皇上问的,你能不能说句实话?”
“难,非常难,难于上青天!”李青说。
黄锦愣怔了下,试探问道:“你的意思是……根本不可能?”
“呵呵……”李青只是笑笑。
黄锦皱着粗短眉头,苦涩叹道:“我就知道,你就是在利用……”
“你只需知道我不是坏人,更不会害他,即可,别的,不要想,更别说。”李青吁了口气,道,“当然了,嘴在你脸上长着,你真想说我也管不住,只是……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你当好好掂量掂量。”
以嘉靖的聪慧,早晚能看清楚真相,这出戏注定无法长久唱下去。
不过,李青还是希望能多维持一些年。
朱厚熜真要是万念俱灰,彻底摆烂,于大明而言绝非幸事,哪怕换皇帝,也要迎来又一次大震荡,且李青自己也再难自由。
黄锦再笨也听的懂话中深意,后知后觉的他不禁生出一身冷汗,讪讪道:
“我……我是不是有取死之道啊?”
李青哈哈一笑:“倒也算不上,真就是说了,他也未必信,你之前不也说我的丹药是假的嘛,你看他可信了?呵呵……人年少时总会自我感觉良好,自命不凡。他执念太深了,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打击到的。”
顿了顿,“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多嘴,不然,于他、于大明社稷,于万万黎民,都不是好事!”
黄锦重重点头,失落道:“其实我一直都坚定的认为,人修不成仙,更没办法长生。你为何能如此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神仙,不然,又何至于这般心机?有时候我也想……甚至我都委婉谏言过,奈何……如你所说,皇上中毒太深。后来又想,真要让皇上死心,他未必会开心……唉。”
“懂事!”李青笑笑。
黄锦却是没了好心情,道:“我帮你守着秘密,你就不表示表示?”
“好家伙,你啥时候也变得这么市侩了?”李青好气又好笑,想了想,道:“嗯…,成吧。说来听听,只要不过分,满足你一下也无妨。”
“那就为皇上炼一炉丹药吧。”黄锦说。
李青嘴角扯了扯,没好气道:“你这也太……那啥了吧?”
“那啥?”
“……给我一个理由!”
“我帮你守秘密,就等于在瞒皇上,我心里难受,得弥补一下皇上。”黄锦说,“就是这么简单!”
李青竟无言以对。
黄胖子的逻辑……不说无懈可击,却也相当有说服力。
“可以!”
“得嘞。”黄锦一下开心了,“我这就去准备,等着,等着哈……”
李青瞅着黄锦离开,忍不住叹道,“一个人再不堪,也有人喜欢啊。嘉靖这样的性格,能有这么一个贴心大伴,真心不容易。”
今年打春早,午后阳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照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院里果树就能发出嫩芽。
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否极泰来。
不过,李青已然不怎么慌了,工商业体系正在越来越完善,规模越来越大,再随着蒸汽船的广泛应用,资源调配的成本会持续走低,经济还能在此基础上再次腾飞……
金银可是全世界的硬通货,有钱不愁买不到粮食。
大明气候不好,可有气候好的啊,即便再退一万步来说,真买不到……以如今大明水师的强悍战力,直接开抢也不是不行。
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顾得了道德礼仪?
李青想着想着,沉沉睡去……
申时时分,李青被敲门声惊醒,是严嵩。
这次严嵩吸取当初教训,并没有携礼物而来,两手空空。
“叨扰国师了。”
“是挺叨扰的,睡正香呢,”李青打了个哈欠,“什么事?不会是为你儿子吧?”
“不是!”严嵩忙正色道,“犬子目无法纪,今日落得如此,完全是咎由自取,说起来,下官还要多谢国师代为管教,如若不然,指不定他会惹出什么大祸事,甚至犯下杀头之罪也不稀奇,如今彻底无望仕途,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青微微颔首:“你能如此想,那最好不过。”
严嵩干笑笑,继而长长一揖,认真道:“多谢国师在御前为下官美言。”
“就为这个?”
“于国师而言,这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于嵩而言,这是关乎一生的大事。”严嵩叹了口气,说道,“下官即将步入知命之年,回首过往,除了几篇文章,再无可拿的出手的政治成果,汗颜之余,又有些不甘,不瞒国师,如若这次再……那下官最后的心气儿也散了。”
李青轻笑笑,道:“说起来,你之晋升,与张桂两位大学士很像,都是靠着献媚皇帝而晋升,我本人倒不讨厌这种行为。宦海沉浮,沉下去才是常态,想浮上来多少要耍些心机手段,不过……”
话锋一转,李青肃然道:“常言说,英雄不问出处。上位史光鲜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其位,当谋其政。若你抱着一招鲜吃遍天,之后的晋升仍只寄期望讨皇帝欢心,而不是有所作为,那你注定是长远不了的。张璁、桂萼两位大学士,就很好。”
“你严嵩若是那阿谀谗谗之辈,只知献媚而不作为,那即便皇帝对你观感极佳,我也会让你卷铺盖滚蛋!”
“是是,”严嵩硬着头皮保证道,“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做官亦当为民,嵩岂敢尸位素餐?”
李青‘嗯’了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你儿子对你有偏见,我一向对事不对人,只要好好做事,我自是待见。反之……呵呵。”
“哪里哪里。”严嵩干笑着摇头。
李青伸了个懒腰,轻松说道:“你或许认为我在吹牛,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宁可信其有,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你说是吧?”
“是是。”严嵩忙不迭附和。
在这‘年轻人’面前,他的心理压力,丝毫不比面对皇帝小,更有甚之。
“嗯,话也说开了,不用再惴惴不安,安心做你的事就得了。”李青又打了个哈欠。
严嵩忙再度一揖,“下官告辞。”
刚转过身,便看到了黄锦、陆炳,各自扛个麻袋过来,严嵩不由得心惊,皇帝到底有多在意李国师啊?
“黄公公,陆百户。”严嵩解释,“今日国师在皇上面前为下官美言,下官特来感谢。”
黄锦只是点点头,陆炳抱着麻袋微微还了个礼,接着,目光移向门口的李青,“见过国师。”
李青微微颔首,瞥了黄锦一眼。
黄锦会意,朝陆炳道:“陆炳,你先回去吧,这有我就成。”
“好吧。”陆炳有些无奈,本还希冀着混一颗仙丹吃吃呢,真的是……还是黄胖子傻人有傻福。
陆炳亲眼见过李青显神通,对其‘仙人’身份深信不疑,对其出品的‘仙丹’亦是心向往之,不过,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人贵有自知之明,陆炳就很有自知之明。
将药材交给李青,甚至连门都没进,陆炳便拱手告辞离去。
李青头一次正视这个陆百户,朝黄锦问:“他好像跟皇帝是发小,对吧?”
“嗯,当初在兴王府的时候,俺们时常在一起玩儿……”黄锦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