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洛斯特的撞钟塔上,像早就料到会发展成这样一般,在这场席卷了全城几乎要把格洛斯特都摧毁的大灾厄中,唯独撞钟塔毫发未伤地保留了下来,加雷斯的遗骸在登上塔顶之时,在金光的包裹中悬空,变形。
流转着透明水色的撞钟在光芒中脱颖而出。
阿尔托莉雅将手放在了那水色大钟之上,钟身轻颤这一次在耳边传来的却是某道空灵的声音反复高唱着预言之歌。
“向胜利祭上骑士,向预言献上虚伪。”
“空洞回以骨钟,骑士回以希望。”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预言之歌的声音逐渐被钟声所替代,钟声的震荡感让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刹那的反光。不知怎的,阿尔托莉雅向前伸出了手,但她的手掌却贴在了一面极薄的透明镜面上,水镜之上划过了一抹流光,原本清澈得仿佛不存在的镜面在白光之后倒影出了一张脸。
戴着蓝色的贝雷帽,有着金色的柔顺发丝,那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但阿尔托莉雅知道,这并非是她。因为她的身边空无一人,而镜对面的少女,身边却花团锦簇般地围拢着一群伙伴。
“救世主梣……摩根。”
阿尔托莉雅嘴唇嗫嚅着,但黑暗而混沌的空间中声音无法传达。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那些所谓的回忆,那些所谓的梣的后手,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看着在近在咫尺的镜的对面,阿尔托莉雅终于有了了然的神色。并非是刻画在巡礼之钟身上的真实存在的术式,而是铭刻在【水镜】中的来自过去的思念体。而留下这些思念体恐怕是为了……
“喂喂,梣。我们都留下了自己的思念体哦。”
那是将蓝发在脑后绑成细辫的犬系少年,他红色的眸子凑上前来打量着镜面。
“这一次为什么只留一张合影——那家伙不是还没留影吗?”
“好啦,格里姆,就知道瞒不住你,不过不要告诉大家哦。”
画面中的少女露出了与她恬静气质不符的颇具促狭的微笑,她伸出手去摸正太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唇前比出食指。
“可是,他知道这件事吗?不是说要把大家的形象留给耶梦加得吗?”
“不知道哦,不过没关系啦。”
“他是我私有的浪漫。我才不要公之于众。”
……
浑厚而沉重的钟声响彻了格洛斯特的每一寸角落,但满是废墟与残骸的城内没有妖精能欣赏这片刻的安宁钟响。
而在废墟的中央,空气中飘散的细小尘埃纷纷从这里退散,仿佛是有意避开在这废墟中间的某物,那是一具没有身体只有残骸的头颅,但仅是头颅那都有数十米。
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不是灰尘避开了她,而是靠近她的灰尘全部都被吸入——耶梦加得,即使仅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头颅,但她依旧还活着。
萦绕在耳畔的钟声将她的思绪唤醒了一些,她想要张开嘴,用吼叫来提醒撞钟塔上的阿尔托莉雅,如果不把她的身体粉碎得一点不剩,是无法彻底消灭她的。
空之灾厄耶梦加得还会在她的残躯中诞生次代。
可是,太虚弱了,她只能勉强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快点,什么人都好,求求你,一定要注意到我——杀死我。
可是除去灰蒙蒙的雾霭外没有人或者妖精往这边靠近。
某一刻,就在她自己都快失望的时候,投射下的光线突然一暗。
“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那人背在光中,看不清五官,甚至看不清身体的轮廓。
但耳边的确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在魔力的波长中她判断出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物。
有疑惑,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已经死去的那家伙。
“真是好久不见啊,不过,我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也真是多亏了你。”
虽然是在对话,但男人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那人说着,突然贴着她的脑袋坐了下来,他仰起头,声音就在妖精米奈歇尔耳边回响。
“‘光是想象到因为我而失去了同伴的某个妖精,那家伙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就觉得我的存在是错误的。’你现在一定是这样想的对吧?”
“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必须要过来,哪怕会暴露我也必须要过来一趟,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的。”
“就是因为你这无法让人安心的性格,所以,梣还有大家才会这么担心你啊。”
“担心你忍耐不了孤单,担心你那如小孩子一般好骗的性格。”
“所以,梣,她才会把她、我还有格里姆他们的思念体的留存在水镜中,希望哪怕在我们都已经不在的未来里,你也依旧并不孤单。”
那人伸出了粗糙而干枯的手掌,一点也不舒服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脑袋。
妖精米奈歇尔合上了眼,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安宁了下来。
“耶梦加得,你的前路是我们无法想象的那般漫长吧。”
是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梣用所谓的感情为她创造了一个看不见的笼子,而她心甘情愿的走进了那个笼子,亲手为自己套上了项圈。
为此,哪怕装作是一副无知的模样,哪怕装作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也都无所谓。只要,能继续感受到被抚摸的温暖,只要能听到哪怕虚情假意的一句“你很不错”这样的夸赞,她就很满足了。
她所想要的,只不过只是这么多。
仅仅只是这样,妖精米奈歇尔就获得了救赎。
“那么话都说完了,我要动手了。由我亲自动手的话,我的罪恶感居然还会减少一些。”
伴随着剑吟,反光的钢刃将阳光折射在了她半睁的眼前。
面对着劈来的剑,突然,妖精米奈歇尔张开嘴,想要诉说,但无法出声,只有尘土被吹飞了一点。
只要是眼前之人,绝对可以理解,她与他本该是一体的。
她有放不下的事情。
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了某个正用怜爱目光看着她的金发女孩。
她已经渐渐记不起她的名字了,但直觉告诉她,她很重要。
“嗯?”剑刃停了下来:“你想将力量交托给我吗?”
“那孩子吗?新的预言之子吗……你想让我保护她,代替你完成约定?”
妖精米奈歇尔用希冀的眼神,可是她已经渐渐没了那个力气。
“看来在我和梣都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也并不孤单呢。”
“我答应你,那么,你的灵基和灵核,我也收下了。带着这份回忆,小睡一下吧。”
听到了答复,她满意地低下了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有了一种安心感
意识归于平静,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
寒光闪过。
她仿佛坠入了另一层的梦,什么都看不清,却唯独看清了那片无暇的天空,她驮着自己的同伴。
看不清脸也不知为何会成为她同伴的同伴。但她无比确信,那就是她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