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澜院。暮府,暮恒的书房。
此时早已过午时,日色斜斜照在院子里,洒进书房里。整个书房里都是日色晒过带着暖香的味道。
暮恒看着吊儿郎当在自己书房里转悠的三弟,笑意深深。他这个三弟,有多少年没来过这个书房了?而且这孩子一向我行我素谁都管不着,如今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少见。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开场白就不用想了。说罢,什么事?”
闻言,已经在这晃了快一刻钟的暮书墨一个闪身瞬间跑到书桌后,很狗腿地给暮恒捏着肩膀,嬉皮笑脸地恭维道:“嘿嘿,还是二哥睿智。那我直说啦……”他没有带自己的仕女图折扇,暮恒古板,但凡今天让他看到仕女图的扇子,今日所说基本是成功不了的。
“二哥……千姿坊对面不是新起了个万品楼么……跟您打个招呼,朋友不知道千姿坊是您的,多有挑衅多有挑衅……”他也很郁闷啊,小侄女儿不知道千姿坊是自家的,玩心起了非要在这名字上压一头,听闻这几日千姿坊掌柜来了好几趟。他这二哥什么时候能这么简单让人占了便宜的。
不过,他总觉得,就算知道了千姿坊是自家的,暮颜这个便宜肯定也是要占的。
原以为他是又做了什么荒唐事要他来擦屁股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为了万品楼。万品楼的招牌他看到了,黑底烫金大字,的确很是气派!
他家掌柜的这几天念叨的啊,脸色都是黑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毫不相干的两家店,酒楼和胭脂店,压根儿打不起来。可是这万品楼的名字,明显是针对着千姿坊,连地段都是针锋相对的模样。
感情,这里还有他家三弟的影子?暮书墨,他是看着长大的。曾经的确人如其名,如今虽是荒唐了点,不羁了点,但仍然是个胸中自有丘壑,举止自有章法的人。能在这帝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活成一个人人又爱又恨拿他没办法的二世祖,可是比循规蹈矩要难得多。
他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哦……合着你是为了外人来膈应你二哥啊?”
暮书墨笑嘻嘻地不着正形,立马否认,“哪能啊,二哥。这里也有我的一点份额,所以你也算帮你三弟我嘛。你知道的,我文不成武不就的,经商也不是个人才,开销又大,就靠那么点月钱,哪够啊!喝花酒可是很花钱的!”
瞧瞧这小子,说的叫什么话?哪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他喝花酒开销大的?
“你!活该!天天混在胭脂俗粉里,你还有理了你?!”暮恒气的眼睛鼻子都瞪大了,一把挥掉肩膀上的手,转身怒喝,“你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看着心烦!”
暮书墨也不在意,收了手就往门外走,反正他二哥一定会答应的,“是是是……小弟这就麻溜的滚……”
手刚刚触及书房大门,突然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又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哦对了,二哥,我记得你有个人情在钱曾那,为了你那个小侄女,去用了呗。”
钱曾?
暮恒从一堆账簿中抬了头,看着已然关上的大门。
钱曾,原太医院院首,为人正直、脾气耿直,若用一个字形容,绝对是——直!即使对着陛下,都能直言不讳的老人,如今年事已高,于两年前递交了告老的奏折,去了麓山书院。
开口去要人家还人情,还是要他收这么一个弟子,怕是艰难。
沉思许久,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可是书墨难得开个口,总要试试,那不知道那孩子怎么这么对他胃口。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满院子的枫树。
竹澜院。他爱竹,觉得君子如竹,因此种满了竹子,取名竹澜院。却在遇到那个人之后,一日之间砍完了一整个院子的竹子,第二日就换上了枫,还是稀有的一年四季永远红火的珍稀品种。
他一直都知道,暮书墨绝非二世祖那么简单。就像他自己今天说的一般,他的月例银子根本支持不了他的日常开销,这孩子是个会享受的,他用的都是最好的,哪怕是一方帕子,也是那位老夫人亲自织就的锦缎。
那个不是用钱就能买得到的。皇后娘娘亲自登门都没有讨要的殊荣,却被他一个无状小子给拥有了。
这些他都不曾管,暮书墨那么通透的一个人,若是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那即使是他也护不得他周全了。只是……那孩子,有多久没有笑了?
他以为,那些一整夜一整夜坐在墙头喝酒的夜晚他不知道?他以为,那个地理位置是最能看得到那座废弃多年的府邸,这件事他也不知道?
他们将军府的人啊……都毁在一个字上。
他是,暮离是,暮书墨也是。
都是宿命。
如今不知道怎么的,对这个大哥的私生女却似乎甚是喜爱,连带着渐渐地也笑了,闷酒也不喝了,哦对,是酒都被暮颜喝了。听说安阳王府的桃花醉,都进了这俩人的肚子。管家说前几日王爷的妹妹也来了,老夫人还有意向为她换个院子,被她拒绝了。
也是个奇怪的孩子。
他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看那院子里红地忧伤的枫叶,回到书桌前整理好千姿坊送来的账簿,既然暮书墨特意跑了一趟来交代,万品楼他也就不管了。既然书墨也份额,那做不过都是自己人的。
他又换来了管家,去库房拿了上好的茶叶,就带着人去了麓山书院。人人都知道,前太医院院首钱老,嗜茶如命。
暮府的水,比暮颜以为的还要深。
暮书墨并没有出府。他去了暮恒的书房。一个时辰以后,他离开了。这一点,忙活着做吊床的暮颜,自然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她想要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在这个巨大的洪流里并不存在,她的命运和太多人息息相关,又关乎太多人的生死存亡。
这一点,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代替了那个孩子活下去开始,就已经摆不脱,挣不开,谓之命运。
而如今,昏黄的烛光中,她正窝在卧房里憋药膳方子。夜里微凉的风从窗外飘进来,吹地烛光摇曳,光影变换,一时间竟觉得这日子与上一世相比,简单到让人感慨。
只是这一感慨还没完,窗口跃进一人影,她以为是暮书墨,一抬头,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