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必须要承认，虽然每个人都是从乙方熬出来的，但人与人之间的悲欢毕竟是不同的。余连就从来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模范乙方。实际上，当1月4日，北极星设计局把初步方案发过来才不到两个小时，一长串的足足有上百条的修改意见就这么直接发回来了。
对方还在修建清单最后附了这么一席话：“诸位的方案非常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但却有如此之多的纰漏，实在是让吾辈大开眼界。新年假期结束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我们将开始第二次会议，希望在此之前，我们能有一个更成熟更妥善的方案。毕竟，吾辈也不是什么魔鬼，若诸君实在是力有未逮，也不用勉强。鄙国其实还是别的解决预桉的。”
第，第一个星期一，那特么不是只剩下三天了吗？
到了这时候，北极星兵工厂的设计师们，才终于体会到了当真·乙方是什么滋味。
要知道，他们可是联盟乃至全银河最顶尖的军工设计企业之一，就算比不上隔壁卡加尔，以及对面帝国的天火那样的t0级别，但怎么也能混到t1的前列。
在同他国做生意的时候，从来都是客户像是哄祖宗一样求着他们工作。甲方就算是小心翼翼仿佛冒天下之大不韪似的，用颤抖的声音和商量的口吻，极尽恭敬地提出一点意见，反而还会被设计师们当小学生一样教训。
“你们（这些玩泥巴的乡巴老，啃骨头的野蛮人）懂个屁的军工设计，就照我的设计做！”
所谓的强·乙方，所谓的“爱买买，不买滚”，就是这种感觉了。他们当然很享受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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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次的甲方，那个共同体的余连少将却是不同的。北极星设计局虽然可以对各种第三方小国和自治加盟国的甲方颐指气使，但在余连面前还真支棱不起来。
这位共同体在无畏舰军购上的话事人，可是真正的战争英雄，强大的灵能者。从履历来看，绝对是个一言不合就砍人，随随便便就要发飙的类型。
要是让他不满意了，搞不好人家还真能跳起来提刀把自己给砍了。
而且，从人家发来的修改意见上来看，对造舰和设计是非常懂行的。
更关键是，才过去了不过两个小时，对方就给出来了上百条意见，而且都不是无的放失地无理取闹。仿佛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把这套装备方案地优劣看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一眼看穿了他们的设计？分明就是打他们这些设计师的脸，啊不，完全就是揭他们的底裤啊！
对乙方来说，比因为不懂行而屁事多的甲方更恶劣的，就是懂行还屁事多的甲方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怠工不成？难道还能对那个地球人说“爱买买不买滚”吗？
那边不是已经说了吗？如果拿不出可靠的方案，他们就把已经做好的船壳拖回国自己去舾装，到时候，引进帝国方面的设备和武器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到了那时候，涉及到的可就是外交问题和军机泄密问题了，可不是小小的设计师们承担得了的。
另外，作为这几艘无畏级舰的添头，那一整个合成师的装备都已经在运输途径中了——那毕竟是古角将军的遗愿，而且军方也确实对这种送上门来的“试验品”充满了兴趣，效率自然是很高的——可问题是，就算是添头，也得是生意做成了才能叫“添头”，否则就得叫做“非必要损失”了。
设计师们其实很清楚，他们若是真的只是造成了泄密问题和外交争端，说不定还能平安落地，可要是给东家造成了“非必要损失”，那问题就非常严重了。
“……联盟和地球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军工生意，我们北极星设计局也干了不少活，还真就是这次做得最憋屈了。真是让列祖列宗蒙羞啊！”设计局的某个资深设计师无奈道。
那可不就是吗？以前的地球方面的军购代表，虽然比不少小国要支棱一些，却也支棱不到哪里去。己方依旧还是可以扮演一个强乙方的角色了。
“要不，咱不干了？”有一根筋的人如此道。
设计局局长说：“这可是新董事的少老板，帮我们找来的活儿啊！这一单如果做好了，说不定也是能和卡加尔设计局叫叫板的了。”
倒是有乖觉的人提出，既然我们支棱不起来，为什么不找支棱得起来的人说和一下呢？
所谓“新董事的少老板”，当然指的便是克雷尔·贝尔蒙特了。这家伙现在毕竟有了联盟的正经军职，联盟再怎么把旋转门和政治献金制度化，有些事情也还是需要讲究一下的。
于是，这位新晋的联盟海军准将兼超凡管理局的助理督查官，便把自己在各大企业内中的董事啊专务啊监察啊顾问啊之类的职位便都交接了一个干净，全都换成了各种马甲和工具人。
当然了，这种操作当然瞒不过自己人。北极星设计局的人自然知道谁才是正主。
然而，克雷尔·贝尔蒙特却是这样回答他们的：“我只是一介军人，普通的社会公器而已。贵局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在设计师们感慨其人的无耻程度已经突破天际之时，他又道：“不过，在下以为，这并不是无法克服的困难。诸位为何第一时间想的是找关系，却不是努力工作呢？尽量满足客户的需求呢？在下所知道的北极星设计局可不是这样的啊！”
好吧，比起一个难搞的甲方更痛苦的事情，便在于还有一个不做人的老板了。
于是，在后来的数天时间里，他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熬夜加班，什么叫007，什么叫身为打工人的悲苦和煎熬。
等到把几个干活最多的设计师和实习生献祭到IcU去打点滴之后，修改了三次之后的方案终于在会议之前出来了。然后，便等来了新年之后的第一次碰头会。
让大家稍微松了一口气的，余连这个最恶劣的甲方，一开始还是表现得很客气的。
“前面的东西，我其实没有什么意见。”他露出了和颜悦色的笑容，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明显的赞赏。
这话一出口，北极星设计局的代表们顿时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浑身上下都洋溢起了澎湃的自豪感、成就感。当然，还有一种难以控制的空虚感。
在那一刻，那些耗尽心血殚精竭虑献祭了头发和肝，才终于熬得金主爸爸开口的社畜乙方们，终于在这些精英设计师们的身上灵魂附体。
余连却哈哈一笑：“不过，这个机库方面嘛……”
刹那间，到了这几天承受的折磨再次降临，设计师们顿时露出了便秘一样的表情。有人甚至已经翻着白眼，哆哆嗦嗦地去摸药了。
克雷尔·贝尔蒙特看了看对面地球代表们，发现除了余连之外，竟然都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快意，再看看几个快要背过气去的设计局达标，不由得暗自摇头。
没有我，你们果然是不行啊！
他笑着解释道：“这个机库呢，我们是按照标准2型的护卫战机仓库制订的，能够维持四个中队多用途战机的维修和补给。真的是货真价值的2型，本国的泰坦舰，以及正在建造的图兰卡级无畏舰，采用的都是同型。”
余连却放下了资料，面无表情地道：“我之前就想要问了，为什么这次碰头会的代表变成你了呢？”
他的视线又在克雷尔肩膀上的第二颗玫纹星上闪过：“而且这才多久啊？这就成少将了？不愧是你啊，升官就像是做了轨道电梯。”
“我觉得，这方面你是真没资格说我。”克雷尔无奈道，随即得意地昂起头来：“况且，本人现在已经接替古角将军，担任国防装备部代理执行副部长啦！”
“哦，超凡管理局的活儿就不干了？”余连扬了扬眉毛。
“咱们联盟很开明，当然是可以兼职的。啊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设计局的方案，大家可是加班加点改出来的，因为机库……”
余连点头打断了对方：“是的。我知道设计局的大家很辛苦，但我只是提出了修改意见，让他们加班熬夜的不是你这个当老板的吗？”
“这是谣言！”贝尔蒙特大声道：“在下只是一介普通的社会公器，和本国所有企业的关系都是清清白白的！”
现在是讨论这种话题的时候吗？坐在余连左手边的席尔瓦上校，偷偷瞄了瞄余连，又瞄了瞄坐在身侧一脸澹然正在做记录的罗泽士少校，最后又看了看对面的联盟一方，军方代表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倒是北极星设计局那边，看克雷尔的表情已经难免有点阶级仇恨了。
原来如此，在谈判的时候，可以用这种插杆打诨的方式分化对方的团队嘛。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克雷尔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之所以推荐北极星的方案，也是处于一片公心的。宇宙之灵可以见证我的清白！”
余连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急了，但是别急嘛。我觉得啊，克雷尔老兄啊，咱们还是稍微成熟一点的好，还是不要跑题了嘛。”
到底是谁先跑题了啊！
“你看，现在的气氛不就轻松起来了吗？”余连笑道。
于是，对面的克雷尔·贝尔蒙特同样也露出了便秘一样的表情。
原来如此，正式谈判之前，是可以先把对面的代表团长的心态搞崩啊！学会啦！
克雷尔深呼吸了几口，这才一本正经道：“在建造的时候绝不会有任何偷工减料，您看了清单了吧？充能、填弹和整备机器人，全部都是最新款的。连我们联盟，现在也只有那几艘共和级泰坦完成了这类型换装呢。余连老弟，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哥哥什么时候坑过你啊！”
“泛用多用途战机的专门机库，是这样的吧？”余连不咸不澹地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克雷尔一怔：“还是说，你想改成护航战机的专门机库？这样设计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稍微调整一下接驳设备就行啦。”
毕竟这几艘船是无畏舰，而不是航母，当然不需要特别庞大的机库，从战斗机到亚光速截击机到轨道轰炸机的应有尽有了。
可是，大型战舰，若是在没有护卫舰支的情况遇到了单兵敌机群的伏击，状况多少会有些狼狈的。
这里要划重点。是狼狈而不是致命。
在大炮巨舰防大于攻的时代，小型战机其实很难对大型战舰造成致命损害。
它们在战场上的主要作用，也是攻击敌方中小型战舰，阻止对方的雷击。亦或者是打乱敌舰队的阵列，在炮击决战中创造有利于己方的条件。
可无论如何，狮子就算是被蚊子钉了也很不体面。为了保险起见，主力舰还是会带上一定的护航战机。反正是质量巨大的泰坦舰和无畏舰，大家也并不是太介意浪费吨位的问题，便还是会拿出相当一部分舱室安排上机库。
没办法，这年头，就连大多数的重巡洋舰都能带上至少一个中队的战机，无畏舰又岂能免俗呢？
余连个人其实是挺反对这种万金油设计的，扛着重装甲和巨炮的主力舰上带机库，这都已经不是毛子式的载机巡洋舰了，分明就是本子式的航空战列舰嘛。
可是，这毕竟是已经流传了上千年的主流设计。以他现在的权限，可没办法一开始就干预战舰主体结构的设计。
不过，他总算是可以干预具体装备的安装，总算是聊胜于无吧。
“我希望安装1型的强袭突袭快艇机库。”余连笑道。
克雷尔微微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联盟的设计师和军方代表们则面面相觑，难免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要不是这帮人知道余连是懂行的，一定会觉得这是不懂行的蠢蛋甲方开始夏姬八指挥了。
席尔瓦上校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无声地叹了口，又看了看罗泽士。
他是个军备专家，却并不是一个跳脱激进的人，并不看好这种极端设计。代表团的大部分人也都和自己一样。可是，谁叫团里的直属领导太强势了呢？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不是他们这些部下的意见可以左右得了的。
再加上罗泽士少校是无条件站在余连这边的，还拿出了一种新武器的报告说明，这才勉强说服了大家。
……希望，这个所谓的光翼船真的有想象中的战斗力吧。
这时候，克雷尔又补充了一句：“快艇机库？”
“是的，1型快艇机库，可以携带六艘强袭突击艇的那种。”余连重复了一遍，随即解释道：“反正12型偏转护盾，还是云巨人引擎，都是新装备了，我们的船都快变成贵方的试验品了，那索性试验到底吧。有一说一，我其实对贵方的新引擎和护盾的性能还是很看好的。这样一来，这几艘无畏舰便可以承担中央突破的职能了。装载更多的强袭艇，便能更好地执行重点跳帮战术。”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副“你看，我不是很照顾你们吗”的表情。
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而且，咱是个骄傲的战狂跳帮党啊！”
克雷尔依然在思考中，但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对方的意图，倒是北极星设计局的局长道：“如此一来，无畏舰上携带的战机最多便只有一个中队了。”
“无所谓，我对贵方的波动炮组和涡轮激光组的性能也很满意，防空问题不大。”余连耸了耸肩：“而且，战舰是武器，无畏舰做的更应该是披荆斩棘的陷阵勐士的事，还能指望永远不受伤吗？这和穿着仪仗甲的马路标本有什么区别？”
这是在骂谁呢？
很喜欢把主力舰放在大舰队后方的联盟的军方代表，都觉得膝盖中了一枪，但莫名地觉得余连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克雷尔却很是怀疑地看了余连一眼，他依然觉得这其中必有妖气，但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