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姐弟俩决定一起去看望母亲。
周可行打算和他们一起去,但是汪靖怡不让他去,她不想让周可行跟着受一顿奚落。
每次看望母亲,都是一场煎熬。从出发前到回来后,连续好几天,心里都像坠了一块石头。
周可行跟她说:“咱俩是两口子,有什么难题,咱俩应该一起面对。你妈对你和浩川没有好脸色,但是,只要我跟着去,她好歹能收敛一点儿吧?”
“你不了解她,她什么都不在乎,也不会给你留情面。”汪靖怡大口喘气,说道:“只要一见我妈,我接连好几天心情都不好。在女儿面前,至少……你得保持情绪稳定。”
周可行便答应了下来:“行,听你的。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你爸妈……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给了你们姐弟俩,你们心里一直很苦。你现在凡事都考虑到孩子的感受,我理解你,也支持你。”
丈夫的包容,汪靖怡全都记在心里。
而且,他们都没有提让孩子跟着一起去。在他们心里,这个姥姥,不见也罢。
汪浩川从谢颖家里拿回了一把吉他,那是谢颖平时弹的,说是走音了,她不会修。
汪浩川比她弹吉他的年限长一些,在学校里,他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吉他手。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调音这个活儿,他要把吉他好好休整一番。
谢颖在吉他上面贴上了水木年华的照片,她的目标是学会《一生有你》。
汪浩川暗自窃喜,那是他很早之前就学会弹的曲子。等他把吉他修好了,他可以教谢颖弹唱这首歌。
这样一来,他可以和谢颖多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他在哪个瞬间鼓起勇气,就跟谢颖表白了。
汪浩川想着,等他看望母亲归来,就教谢颖弹《一生有你》。
现在去看望妈妈,姐弟二人不必挤很长时间的公交车了。周可行帮他们找好了车,这一段路程舒服了很多。
汪浩川心事重重,汪靖怡握住了弟弟的手:“浩川,咱俩在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嗯……爸妈年纪都大了,他们俩的健康,是我最在意的。”
“浩川,你别担心,我和你二哥的工资不低,就算他俩生病了,我能承担他们的医药费。能承担多少,那就治到哪一步。他俩都不是称职的父母,咱俩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好。”
“姐,我那天在网上看了一篇帖子,说是一个男的,出身不太好,他的女朋友是一个家境很好的女孩子。简单来说,就是爱情败给了现实,他们俩的爱情以悲剧收场。有很多人留言——哎呀,这个男的怎么回事啊?他的爸妈都死了吗?他为什么不找爸妈帮忙啊?他买房子、办婚礼,他爸妈怎么可能不帮忙呢?”汪浩川顿了顿,说道:“我看到这些帖子,一开始感到很心寒,我感觉那些人优越感太强了,他们有父母帮忙,就笃定别人也是这样?就咱家这情况,要是说出去,估计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咱俩可是名副其实的自助式成长。”
“嗯,有些人……的确会带着一些优越感看待别人的生活,理解不了别人的苦难。在这种时候,不说话就是一种善良;但是,如果他们执意要说出来,那你也不必感到难过……浩川,咱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山上。郭爱云在宿所里蜷缩成一团,这次连瞪他们姐弟俩的力气都没有了。
毫无疑问,她生病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汪家姐弟俩商量着怎样才能把她送到医院,在商量的过程中,汪浩川微微叹了一声气,郭爱云便受不了了:“你不想管我,那就别管我!我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关心!”
汪浩川怒道:“假惺惺?谁能假这么多年?每次回家我们都会雷打不动地来看你。要是装装样子,我们用来这么多次吗?”
郭爱云又悲戚戚地哭了起来:“谁求着你们来?我压根不想见你们!是你们非要来给我添堵!我见了你们就有气,可你还来怪我!呜呜呜……”
在几年没见面的女儿面前,郭爱云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汪靖怡也麻木了,她把大包小包放下,疲惫地拉着弟弟,说道:“浩川,咱们走吧!以后……放下东西走就是了,咱们不见面,谁都不会生气。”
姐弟俩刚转身,郭爱云悲惨的哭声更甚从前:“我就知道你们是白眼狼!我就知道你们虚情假意!你们走,再也不要回来!我烂在这里,臭在这里,也不用你们管!”
姐弟俩被骂得头疼,面面相觑——她到底是在赶他们走,还是想让他们留下来?
汪浩川跟妈妈接触最多,受到的伤害也越大。他深知妈妈毒舌的功力,也知道她别扭的心理。他拉着姐姐的衣袖,说道:“姐,在她好好说话之前,咱们先走吧!要不,受伤的只能是我们。”
郭爱云号啕的哭声回荡在姐弟俩身后。她即将迈入老年,可她却像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稍有不如意,便哭天抢地,仿佛全天下她最委屈。
寺庙的一位负责人拦住了他俩:“你们是郭爱云的亲属?”
“是……”汪靖怡挡在弟弟前面,说道:“我是她的女儿。您有什么事?”
“你们能把她弄走吗?”
汪家姐弟俩的脸色都变了。
负责人苦恼地说道:“郭爱云哪儿是来做义工的?她在寺庙带了五六年了,几乎什么都不做,也就生个火,送个饭,连扫地都扫不干净。我们老早就想赶她走了,人家别的义工也不住在这儿。可她总说自己可怜,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们就一直收留到现在。我们寺庙不是专门的慈善机构,我们也有自己的苦衷,也请你们理解。”
被人这样一说,汪家姐弟顿时羞愧难当。
汪浩川说道:“我知道我妈有很多缺点,但是她没有撒谎,她跟我爸关系不好,跟娘家人的关系也不好,她没有自立的能力,所以……她是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负责人苦笑道:“她跟所有家人都相处不好,那你觉得,她跟我们这里的人能相处好吗?”
……
“实不相瞒,所有人都看不惯郭爱云,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只是瞪着眼睛发呆……来我们这里做义工的,没有一个比她懒的。跟她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都是失去孩子的母亲,人家是很虔诚地来寺庙帮忙的,我们也愿意给她们一个住处……但郭爱云……我们实在找不到留她的理由啊!”
汪靖怡脸红了,她问道:“那……你们之前驱逐过她吗?”
“我们好几个都跟她说过,主持也跟她聊过。但她还是赖着不想走,我们实在没办法。”
姐弟俩面面相觑,且面如死灰。他们都知道,如果他俩开口劝,那等待他们的,一定是一场毫不留情的讽刺与谩骂。
负责人又说道:“郭爱云还生病了,天天咳,咳得室友睡不着觉。她不去医院,也不吃药,那天咳了一口血,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我们收留她这么几年,也算仁至义尽了……万一她得了什么大病,总不至于还让我们操持吧?”
汪家姐弟很怕她得病。
汪浩川埋着头走了回去,汪靖怡追了上来:“浩川,你要干什么?”
“就算拽,也要把她拽下山去。”汪浩川闷声道:“要不,咱么就帮寺庙报警,让警察来解决。”
郭爱云虽然嘴巴狠毒,但胆小如鼠,在儿女说出“报警”之后,她的气势便弱了几分。她摔摔打打地收拾衣服,嘴里嘟嘟囔囔。
对她来说,从寺庙搬出去,那就算在气势上输掉了。人活一口气,郭爱云就喜欢争这一口气。虽然……根本没人在乎她有没有争气。
汪浩川送来的连衣裙,被郭爱云随意放在了床底下,早已经落满了尘土。
汪浩川悲哀地看着那条连衣裙,仿佛看到了那个卑微而又充满幻想的自己。他渴望妈妈会因为这条连衣裙而发生改变,可妈妈给予他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总算把郭爱云带到了山下。坐在车上,郭爱云闭着眼睛,不欣赏风景,也不想跟两个孩子讲话。
汪靖怡率先打破沉默:“师傅,先把我们送到来城中心医院,我带我妈查体。”
“不用。”郭爱云冷漠地说道:“不劳你们大驾,你们也不用假惺惺地关心我。”
“我说去,就要去!”汪靖怡的声音同样冷漠:“给你看病,并不全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和浩川,为了我俩心安!”
“哼!”郭爱云不屑地摇了摇头。“你如今当官了,对长辈也摆起架子来了。”
汪靖怡坐在副驾上,头也不回,冷冰冰地说道:“你也好意思自称长辈?”
郭爱云愣了。
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儿吗?
汪靖怡目视前方,沉稳而又平和地说道:“就像你从来都不心疼我和浩川一样,我也不心疼你。但是,我和浩川要尽到赡养你的责任,仅此而已,你不要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