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0年,谢庆云已经四十三周岁了。
她收养的儿子,刚刚过了三周岁生日。
她怀孕了,家人欣喜万分;但是她年纪大了,这又让家人无比揪心。
谢庆云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说实话,她肯定是无比渴望这个孩子的。一个跟她血脉相连、跟她共呼吸共心跳的孩子,她期盼了那么多年,却在她早就放下执念的时候,姗姗来迟。
她想生下这个孩子,她相信自己不会亏待震生,现在他享有的,以后只多不少。但是,万一在生产的过程中出了意外,那小小的震生,也就没有人照顾了。
全家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听到消息后,李成德的妈妈带着孩子赶了过来。她流着泪,苦苦哀求:“云啊,你和成德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对你们提过什么要求……但是这一次,我求求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我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死就是一眨眼的事,在死之前,我想看看我的亲孙儿,行不行?”
老人家擦了擦眼泪,又说道:“我跟你保证,只要你生下这个孩子,以后我会对震生更好。震生恢复健康了,很快就要上幼儿园了。正好,我就接着带小宝宝……云,我不像你们读过那么多书,那么有文化,我什么都没有,我就知道对孩子好……你看……”
老人家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信封:“你们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我舍不得花,全都存起来了。这些钱,你拿去月嫂,多吃好吃的,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想,看一眼我的亲孙子……”
老人在哭,谢庆云也在哭。
她跟李成德从小一块长大,她的婆婆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疼爱;结婚之后,在数年间,他们没有子嗣,婆婆也没有像其他老人那样说难听的话,而是让他们放宽心,实在不行就领养一个。把生了重病的震生接回家,老人也没有怨言,而是细心护理,把震生养得白白胖胖。几次复查,医生都说恢复得非常好,跟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婆婆确实从来都没有对他们提什么要求。留下这个孩子,成了她对儿媳最大的期盼。
老人哭得太厉害,把震生都给吓到了。震生对医院并不陌生,他对医院有心理阴影。所以,当他看到妈妈躺在病床上时,他很心疼地拉着妈妈的手,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你哪里不舒服?宝宝给你呼呼!”
震生的贴心和懂事,又让谢庆云泪目了。
谢庆收和王吉英把老人家从病房里扶了出来,把商量的空间留给他们小两口。
谢庆云问丈夫:“你的想法呢?”
李成德的眼眶也红了:“云姐,人都有自私的一面……”
谢庆云抹去了他的眼泪:“你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这绝对不算自私。”
“说实话,我很矛盾。我确实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但是我更在乎的是你的健康。”李成德说道:“我已经问过医院里的妇产科大夫了,他们连病历都没有认真看,就问我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我问他们有没有风险,他们就含糊其辞——生下来有风险,打掉也有风险,这个要你们自己选择。”
谢庆云苦笑:“谁都怕担责任。不过,要不要这个孩子,的确要看我们自己。”
“我的想法是,咱们去港城最大的医院,挂口碑最好的妇产科医生,我再把你的检查单发给学医的朋友,让他们找门路问问。如果医生建议留下,我们就留下,好不好?”
找到一个负责任的医生不容易,谢家人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才见到了一位权威的妇产科医生。
当谢庆云和丈夫坐在医生面前时,他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医生看着他们在来城医院检查过的单子,说道:“你们是想把产检的档案转过来?”
谢庆云说道:“我是想知道,这个孩子,值不值得留下来。”
“从你的b超来看,孩子挺好的,为什么不要?
“我年纪大了……”
医生皱起了眉头,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年纪。
谢庆云急切地说道:“这些年来,我坚持晨跑,每次至少跑三公里;我还坚持跳街舞,一个星期上两节课。所以,我的体重没有超过五十公斤,我的血压和血糖也很正常,面向看起来也更年轻一些。”
……
说到最后一句话,医生忍不住笑了。
谢庆云捂住了嘴,她太心急了,没留意自己说了什么。
医生和蔼地说道:“你确实不像四十多岁,我还以为你三十五六岁左右。”
“谢谢……”谢庆云说道:“您看看,这个孩子……”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谢庆云愣了:“我是来您这里寻找答案的。”
医生说道:“你那么着急地跟我说你坚持运动,健康状况良好,不就是想证明,虽然你不算年轻,但是你有能力生下这个孩子吗?”
……
是这样吗?
谢庆云和丈夫面面相觑。
医生仔细地看着各项检查数据,说道:“孩子发育很正常,你的各项指标也很正常。在我看来,你可以生下来。”
听到这句话,谢庆云和丈夫如释重负,差点喜极而泣。
他们就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医生便很痛快地给了他们。
医生接着说道:“你这个年纪,确实有很多需要注意的问题。每次产检你都不能落下,如果出现妊娠糖尿病、妊娠高血压、孕期甲减等症状,都需要及时治疗。等到了唐氏筛查,你尽量做无创dna,查的项目更多,也更准确。”
“谢谢,谢谢……”谢庆云激动地说道:“我还以为,我这个年纪,医生会不建议我怀孕。”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怀孕本身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无论年纪小,还是年纪大,风险会一直存在。只不过,年纪大些,出现问题的概率就更大一些。我们不鼓励高龄怀孕生子,但既然你们和孩子的缘分到了,也决定留下了,那就保持好心态,认真产检。”医生顿了顿,说道:“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你常年保持着很好的生活习惯,跟丈夫的感情也很好,那我觉得,这个孩子到了你们俩身边,也是他的福气。”
谢庆云和丈夫对医生深深鞠躬,他们心里有了底,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新生命的到来,让谢家人逐渐从失去亲人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全家人变着花样给谢庆云补充营养。他们都说,母亲刚走,谢庆云就确定怀孕了,生命有来有回,都是缘分,老天爷对谢家不薄。
而且,还没等到谢庆云叮嘱,家人就给震生买了很多小礼物,恭喜他要当大哥哥了。震生懵懵懂懂,被众人祝福,感觉很不好意思。
谢庆云的婆婆没有食言,她对震生更好了。在震生睡着的时候,她拉着孙子胖乎乎的小手,喃喃道:“你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可是命不好……不对,命也挺好的。你到了咱们家,咱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你也有弟弟妹妹了……你真是个好宝宝啊!”
说罢,她又哼起了歌谣,轻轻拍打着震生,时不时给他把小毯子往上扯一下,生怕他被冻着肚子。
自从搬来了新的小区,谁都不知道震生是被收养的。因为,奶奶对他太好了。
谢庆云把婆婆给的红包又还给了她,婆婆却不肯收。她说自己没什么钱,好不容易攒了这些,留给媳妇补充营养。其他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谢庆云说道:“妈,你帮我们带孩子,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这还不算帮忙吗?你付出了劳动,我们应该给你报酬……”
“嗐!一家人,不说这么见外的话!”
“总之,你把钱收下,多给自己花点儿钱,以后小宝宝出生了,还有你忙的。”
谢庆云的婆婆推辞不掉,但是她给儿媳妇买了很多营养品,每天的晚饭都不重样。李成德想吃,却被妈妈喝住了:“等你媳妇吃完再吃!”
李成德只能自嘲:“自从媳妇怀了孕,我妈就不要我了!”
谢庆云感觉很幸福。妈妈虽然走了,但她还能喊婆婆一声“妈妈”,婆婆很疼爱她。
谢庆云回到了港城的家,谢家人放心不下,专程去看了她一趟。不过几天功夫,谢庆云的肚子就微微隆起了,看来小朋友在她肚子里长得很快。
谢宏轩见女儿面色红润,没有任何不适,他便放了心。
李成德特意约了一个昂贵的私立医院做了一次产检,他陪着妻子进了b超室,把产检的视频全都拍了下来。小孩子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让全家人都很开心,b超上的小生命也在活跃地跳动着。
王吉英很好奇孩子的性别,她想提前给孩子准备出生礼物。她在来城有认识的医生,但谢庆云却不想查性别。她对性别没有要求,只要孩子健康就好了。
谢宏轩说道:“每天想着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孩,我也就不怎么难过了。要不,我会整天想着你妈,什么事都干不下去。现在咱家又要添新的家口了,我还得赚点钱,要不怎么给这个小孙子包红包啊?”
谢庆云也很感慨。冥冥之中,她认为这个孩子是母亲送给她的,母亲想让她的悲伤不那么浓烈,让她不孤独。虽然还没有感受到胎动,但谢庆云却已经感受到了小生命带给她的强大能量。
快开学了,谢庆云每天都在积极备课,去了学校好几趟。她的婆婆着急了,劝道:“你要上这个孩子很不容易,你这个学期请假不行吗?”
“……妈,我怎么可能请那么长时间的假?这个学期我只有一门课,我的压力不大。其他工作,我就暂且不做了。”
谢庆收也忧心忡忡:“云,你忘了你上次是怎么流产的?这个学期,你就以保胎为主,行不行?”
“二哥,你放心,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我会小心再小心的。”
“你这个假期住在我家,天天有学生找你,找得我都头大了。还有些不懂事的学生,万一你被气到了,再伤着孩子……”
“二哥,学生还是懂事的多,我都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了,我心里有数。”谢庆云轻轻抚摸着肚子,说道:“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但是该怎么生活,还是要怎么生活,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谢宏轩说道:“庆云的想法是对的,咱们就该正常生活。小心是必要的,但过分提心吊胆就没必要了。”
谢庆云什么都不缺,她就是有点儿遗憾。如果这个小生命来得早一点就好了,那样妈妈一定会更开心。家里的孩子都是穿着妈妈亲手制作的衣服长大的,可是,她的孩子穿不到了。
“怎么穿不到?”王吉英打开行李箱,说道:“谢颖临走前交代了,把这些衣服全都交给你。这是咱妈给她做过的衣服,她小时候穿的。谢颖谁都不肯给,但是很大方地给了你。虽然咱妈不在了,但是你肚子里的小朋友,只要穿上这件衣服,还是能感受得到姥姥的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