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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雪痕立在一边翻看手机。实际上他并非真看,只是为了缓解尴尬的空气。都不说话。吴雪痕今天没带钱来,不是说他想赖账,而是已经想好了,如果非要他出那几万块钱,他只能偷偷背着游胭做。今天不带来,潜意识里是想拖延拖延,实在拖不过去,只能出了。病房里的空气就这么僵直着,好像有一个正不断升温的电高压锅,任凭吱吱作响却没人理会。吴雪痕攥着一块抹布又去擦拭床单上墨汁。石玉砚看不下去说:“没事,可以了。也就是一点墨汁。”

“味儿好大,闻上去不像,不像什么……”吴雪痕不好意思直说。他说着石玉砚眼睛看过去,看见窗台上有一瓶没有商标贴纸的塑料墨汁瓶。石玉砚赶紧说:“可能时间长了,里面也加了一点水。”说着,把一条腿撑撑直,转移自己的尴尬。吴雪痕忽然想显示一下自己的专业身份,于是说,“不是放的时间长了,是牌子本身不行,杂牌子墨汁本身就会发臭。”他看石玉砚的脸色,发现石玉砚并不反感,又说,“你买的是啥牌子?”

“不是,那啥,我也忘记了啥牌子了。反正是写的玩,又不正式参加展览,看纸张,也不是正式纸张,就是没事干练习练习。”

吴雪痕心里一动,把抹布在手里揉来揉去,把抹布上的脏东西揉得满手都是,他有点激动,一眼一眼地看石玉砚,说:“那你挺,挺能写的。”他凑过去想看看石玉砚写的字。这也是石玉砚希望的。石玉砚突然又有一点慌乱,他去取写满毛笔字的纸张时,手指两次插过纸张捏不住,亏得他一连串不连贯的话更吸引了吴雪痕,石玉砚说:“我现在写张迁碑。”

吴雪痕接过纸去,在手里捏捏,说:“隶书啊,嗯可以。”他说可以,一般就是不错,但他捏纸的手没停下来,“这个动作让石玉砚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宣纸,我觉得没事,也能用。平时练习不受影响。真的,我也用过宣纸,我一般写作品的时候用宣纸。一般都是半生半熟。您呢?”石玉砚说到兴头上,脸上忽然洋溢起一层红晕,笑了起来。石玉砚突然的笑,让吴雪痕一愣,顿时浑身上下有点不适。他有点忐忑不安,捉摸不定地盯着石玉砚。眼睛里充满警觉。紧张地思忖,不会是给我挖什么坑吧。不过,有一点可以看出,这个还有两天就要做手术的石玉砚,爱好书法不是装的,他的字在那儿放着。

“也是半生熟。”吴雪痕脸上没有表情,依然保持着警惕。渐渐的,他的笑容泛上来。因为石玉砚比他笑得灿烂的多。石玉砚一激动,想挪动受伤的腿。吴雪痕赶紧伸手想去扶,不停地劝着:“别动别动,一动就断……。”他差点说一动就断了。自己先笑了。石玉砚不傻,已经听清楚,马上摆手:“没事,我知道,手术也不是什么大手术。”

“那,手术费需要不需要我先叠点,现在没让再交钱?”吴雪痕有点佩服自己的直率和功利,以及头脑清醒。他没忘记来干什么来了,不能说石玉砚不说正事就等于没有事了。这话一出口,他的眼睛就没敢离开石玉砚的脸。好在石玉砚的脸只是抽搐了一下,马上舒坦开来。不过,他似乎有意回避这个话题,磕磕巴巴地说:“嗷,那啥,叠是你应该,那啥,本来么,不过,先不着急。咱们不是刚才说到写字书法了么?”

吴雪痕一听,不太对劲,心想或许真是跟我绕弯子呢。如果今天不说清楚,今天不商定清楚,不定后面还有什么事等着我呢。想着想着心又悬了起来。他愣怔着不说话,眼睛发呆地看着石玉砚的腿。心想,还是游胭说得对,游胭有主意。游胭提醒他别太幼稚了,多个心眼,现在讹人的人多着呢,讹人的事也太多了。想到这儿,他突然站直了身子,拍拍手,一本正经地说:“咱们这样,先不说书法,也不说写字了……”石玉砚看吴雪痕一阵一个变化,也端起来架子,把屁股往上挪挪,拍拍手说:“书法写字还不一回事,就吓成这样?那你要说啥?”

吴雪痕没在去看石玉砚写的字,扭头把眼睛瞥向窗外,使劲挤出几个字:“说吧,别装了,你真的上过保险?如果真上过保险,比如车辆什么险种,反正如果真上过,咱们碰撞应该符合。对吧,如果那样,我责任就没有那么大。对吧?”他生怕稍微一喘气,被石玉砚拿什么理由给顶回来,接着抢话说,“还有两天就要做手术,手术费到底怎么办,咱们就干脆点,别明不说,暗地里说。”

石玉砚一听,脸色刷啦一下大变,拉下脸说:“什么叫明地里不说暗地里说?谁暗地里说了?说啥了?你这好几天也不来,也不主动张罗着手术费,我这手术总得做呀。”

吴雪痕转过来头,疑惑中带着一点侥幸。但依然不说话,他想听石玉砚说下去。石玉砚仿佛在想什么事,犹豫不决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使劲又一点头,对吴雪痕说,刚想说,就听门又哐当一声,撞进来那个矮胖女子倪菊。倪菊喊到:“干啥呢?还不好好躺着,站起来干什么?”

石玉砚把头往怀里缩回去,想争辩又小心翼翼的。踟蹰一下才说:“我是说,还是实事求是吧,也别瞎说了。”说着,看看其他两张病床,“哎,这位兄弟,”他指着吴雪痕说。

倪菊一听不干了,啪嗒一下打在石玉砚手上,怒气冲冲道:“看把你个没出息的,就你这点出息,啊,好不容易见了个写书法的,就一点人样也没有了?就好像自己都抖起来了?要我说,搞书法的都是个屁,屁事不顶。”

吴雪痕听到这里,猛一抬头,睁大眼睛望着石玉砚和倪菊。倪菊显得很不屑,却也很无奈,摇头晃脑地对吴雪痕说:“看见了吧,我家这人就这点出息,没什么本事,干的是老百姓的事,平时就爱鼓捣个书法,所以幸亏碰了你了,他就……”

“什么叫幸亏碰到你了,主要是咱们那辆车上了保险了么,所以既然保险能解决医药费,那还不实事求是?”

吴雪痕基本算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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