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婠是个窝里横,在江家若要说怕的,大抵也唯有江屿这个大哥了。一时精致的小脸儿发白,下意识的就往身侧的三夫人闵氏后面躲。
闵氏也是个聪慧的,当即对着江婠道:“瞧你,怎么同你大嫂说话的?赶紧向你大嫂赔个不是。”
江婠固然不情愿,也只好抿了抿唇,看着沈令善道:“大嫂,是我失言了,您别生气。”
沈令善和江婠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自然了解她的性子。她之前那样对江屿,换做她是江婠,也不会喜欢这个长嫂的。就说道:“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之后江婠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她居然那样说沈令善,也正色道:“你啊,这样的性子,在宋家肯定是会吃亏的。”自己府上还好,有亲人护着,可宋家人就是不一样了。
江婠就坐在老太太的身边,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脱口而出罢了,她原本就不太喜欢沈令善,可也没有到厌恶的地步。她不满沈令善,不过是因为当初她们沈家背信弃义罢了。她大哥明明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这么薄情寡义呢?
又问老太太:“……祖母,我大哥同大嫂相处的如何?”沈令善那样的脾气,可是比她好不了多少的。
江婠自幼跟在老太太的身边,关系同她亲近些,有什么便说什么。至于江屿这个大哥,她当然是极在意的,虽然她有些怕他,可说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老太太就说:“倒是挺好的。前几日嵘哥儿生病,她照顾了一宿。”老太太也是不希望江婠和沈令善不合的。
是吗?
江婠回想着刚才看到沈令善的场景,几年不见,她的言行举止的确端庄了许多,话也少了一些,同昔日有些不大一样了。于是江婠就道:“那好吧,我大哥觉得好就成吧。”
毕竟都娶进门了,她就是再不喜欢,也没办法了。何况她也是个嫁出去的姑娘。
老太太又说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宋谦待你也是不错,你可别再闹了,虽说你有你大哥撑腰,可嫁到宋家,就是宋家的媳妇,哪好随随便便就跑回娘家来,这像什么话?”而且老太太觉得宋谦并没有犯多大的错,毕竟男人有通房姨娘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宋谦也没来得及做什么,江婠这么一闹,若是让人知道了,那宋谦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是……”江婠担心道,“倘若我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胡说。”老太太忙道,“你从小身子骨结实,哪里会生不出孩子?再说了,你一个人跑到江家来,就能生出孩子来了?”
江婠被老太太直白的话说得有些脸红:“祖母……”适才的确是一时冲动,如今静下来,的确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些过了,可要她这般没面子的回去,她可不要。
江婠就亲昵的挽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我很想念祖母,就让孙女在府上住几日陪陪祖母成吗?”
江婠此举的确有些不妥,可老太太觉得,那王氏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罢了,住几日就住几日吧,总归是受了委屈的。
不过老太太还是道:“顶多两日。”
江婠这才嫣然一笑:“谢谢祖母。”
·
沈令善回琳琅院不久,丫鬟便进来禀告,说是江婠过来了。
沈令善就让丫鬟们准备点心茶水,瞧着江婠进来,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哭哭啼啼的模样,看上去明艳娇媚,身材丰腴了一些,看着在宋家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
江婠看了看这琳琅院的摆设,落座后,才道:“方才若不是怕我大哥生气,我才不会向你道歉。”
江婠这个脾气,也难怪昔日同她不合了。不过目下沈令善记着自己的身份,倒也不会同江婠计较什么,就说:“我知道。”
江婠看了一眼沈令善,觉得她的确有些不大一样。以前她和沈令善可是每回说不了三句话就开始闹了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江婠觉得挺没意思的,懒懒问道:“我大哥呢?”
沈令善道:“去书房了,你要找他吗?”
江婠忙说不是,喃喃道:“我找他做什么?”她从小就怕他。她不喜欢沈令善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沈令善从来都不怕她大哥,不管她大哥是如何的沉着脸,她总是笑眯眯的跟在大哥的身后,好像料定了她大哥不会真的无视她似的。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还记得有一回,她来大哥住的院子问他借书,那时候沈令善也在,沈令善应当才十二吧。他们一道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大哥执着书,身旁的小姑娘,却是趴在石桌上睡觉,仿佛是看书看得困了。那日的阳光很好,温温柔柔的洒在两人的身上……她穿了一条樱粉色的条线裙子,非常娇美。她就看到大哥用一种很温和的眼神看着身旁那个熟睡的少女。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只是下一刻,她就看到大哥放下书,静静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将脸凑了过去……她就站在外面,光是看着就觉得羞人,便也不借书了,赶紧跑走了。
可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忘记那一幕。
她大哥那样的一个人,居然会露出那般虔诚的眼神……应该是非常喜欢沈令善吧?可平时根本看不出来。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俩本就有婚约。等沈令善及笄后,肯定是要嫁给她大哥的。她固然不喜欢,可大哥喜欢就成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嫁给程瓒。程瓒乃是武安侯府的二公子,虽说是沈令善的表叔,却也只比沈令善大七岁。程瓒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可她大哥也是不输程瓒的。如今兜兜转转,她和程瓒和离,终于又嫁给了她大哥。她作为妹妹,自然是替大哥鸣不平的。
江婠缓缓开口道:“你老实同我说,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嫁给我大哥的?你心里可还念着程瓒?”
边上的魏嬷嬷听了,心陡然跳动了几下,忙担忧的看着自家夫人。
江婠继续道:“……我对你态度不好,也并非因你是二嫁,你知道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的,男子可以再娶,女子二嫁便要遭人非议,哪有这种道理?我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当初对我大哥太狠心。即便你日后真心待我大哥,也是应该的。可当初你做的事情,大哥不在意,我可没法不在意。”她心眼儿小,这些事情,她会记一辈子的。
想想就生气,她霍然起身:“反正我就是想同你说,好好同我大哥过日子,不要再辜负他。倘若今日我这话惹得你生气,你大可向我大哥告状……”
江婠说完就走了。
沈令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她虽然还是那个骄纵的脾气,可终究还是长大了一些。
魏嬷嬷怕她不开心,欲安抚道:“夫人,这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令善道:“我没事……”而且,“她也的确没有说错。”
江婠出了琳琅院,才顿了顿步子,犹豫了一会儿,对着身侧的丫鬟心漪道,“你说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她刚才的语气的确不太好。
而且,她在程家过得应当不好吧?以沈令善的性子,倘若她心里没有她大哥,肯定不会嫁给大哥的。她如今安安心心过日子,她忽然又提了程瓒,她会不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算了,便是不愉快又如何?还不是当初她自己犯的错。关她什么事儿。
江婠又去看了二弟三弟,这才回的东院。她未出阁之前,就住在蘅光院。同老太太的瑞鹤堂非常近。
江婠虽出阁一年有余,可蘅光院却是日日有人打扫,被褥也有婆子隔几日晾晒一番,同她未出阁之前一模一样。江婠落座不久,那二夫人郭氏就专程过来了。
江婠忙起身相迎:“二婶婶。”
郭氏穿了一件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戴了一支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郭氏的出身并不富庶,当初也不过一个七品典簿之女,虽说是嫡女,可郭家嫡女众多,自然不算珍贵。那三夫人闵氏就不一样了,身份比郭氏高些,且又是独生的嫡女,陪嫁的嫁妆比郭氏多了不知多少。妯娌素来矛盾多,也免不了一番比较,郭氏怕被闵氏比下去,在穿戴上面便喜欢那些个金光闪闪的。
她听说江婠刚去了琳琅院,想着以江婠的性子,肯定又是一场好戏。虽然不能亲眼目睹,可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瞧着目下江婠的表情,却是看不出来的,落座后才说道:“刚才瞧你受了委屈,我便过来看看你。”
江婠笑笑道:“二婶婶有心了。”
郭氏蹙着眉道:“你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说你也是他的亲妹妹。”
看上去非常心疼江婠的样子。
见江婠没有说话,郭氏想了想才道:“你不在府上可是不知道?这沈氏有你大哥撑腰,不知道有多横,每日请安都是懒懒散散的,你祖母都不敢拿她如何。咱们受点委屈也就算了,毕竟她是堂堂齐国公夫人,可婠姐儿你不一样,你是屿哥儿的亲妹妹……不过是个嫁过人的,又有什么好神气的呢。”
江婠忽然莞尔一笑:“二婶婶就是要同我说这些吗?”
郭氏表情一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就含笑道:“我也是为你抱不平,沈氏她……”
“二婶婶护着我,我自该感谢。只是日后切莫在背后这般议论我大嫂,倘若被我大哥听到了,肯定会生气的。再说了,您是长辈,我大嫂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只说就是了,不必这般拐着弯在我面前说些什么。”
她不喜欢沈令善是一回事,可沈令善是她大嫂也是事实。她要说她就直接说,可旁人若有什么对沈令善不满的地方,她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在背后诋毁她的。
江婠继续道:“二婶婶您还有别的话要说吗?倘若没有,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郭氏没想到江婠居然会护着沈令善,这小祖宗的脾气她还不了解,哪里受得了一丁点委屈?况且昔日她和沈令善也是水火不容的,今儿她不情不愿的同沈令善道歉,适才又在琳琅院和沈令善发生了争执,该是讨厌极了沈令善才是啊。
郭氏胸前一起一伏,气得心口发堵,却也不好发作,倘若这事儿被江屿知道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于是郭氏就笑笑道:“是二婶婶见你受委屈一时心急,才胡言乱语的,婠姐儿你就当没听过。”
江婠说道:“二婶婶放心,只要你日后不再‘胡言乱语’,我是不会告诉我大哥的。”
这个江婠……郭氏袖中的手用力捏紧,才微笑道:“那成,婠姐儿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心漪,替我送二婶婶出去。”江婠淡淡吩咐道。
郭氏就说:“不必了……”她挥了挥手,便走出了蘅光院。
等郭氏走了,心漪才抿唇微笑道:“姑娘您可真不给二夫人面子。”
江婠拿起菊瓣翡翠茶盅喝了一口茶,挑眉说道:“那也得看她够不够格……”说着就蹙起眉头道,“沈令善的确讨人厌。可我这二婶婶,拿我当枪使,挑拨我和沈令善的关系,我是绝对忍不了的。”
不过目下江婠最担心的问题便是,宋谦会不会过来?倘若他不来,她才不要自己回去。
又想着,她若不回去,她那婆婆王氏正好称心如意,给宋谦纳妾了该怎么办?应该不会吧?江婠越想越难受,若是宋谦真的敢不来,她就一辈子不理她了。反正沈令善二嫁也挺好的,她也可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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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令善等了一会儿,丹枝就挑了帘子进来,说道:“夫人,刚才国公爷身边的徐砚过来说,国公爷要在书房忙到很晚,他叫您不必等他,早些歇息。”
既是如此,沈令善也没有早些歇息,坐在绣墩上做了一会儿绣活儿。直到将给江嵘的汗巾绣好了,见江屿还没回来,就在魏嬷嬷的催促下,上榻睡觉了。
她将脸埋进柔软的被褥里,下意识蹭了几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听江嵘说,他经常忙到很晚,有时候干脆睡在书房。今晚会不会也睡在书房了?没有人管,他当真有些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以后要管管吗?沈令善有些苦恼,万一他不听她的话该怎么办?
又想到今日江婠的话,的确半个字没有说错。她心里早就没有程瓒了。可对江屿,她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江屿就是用她三哥强迫她嫁给他。可之后嫁给江屿,她也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相反,齐国公府阖府上下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显然是江屿事先吩咐过的。所以她之前想的,江屿娶她是为了报复她,大抵是她想多了……
江屿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
若是往常,他自然是留在书房睡了。书房里间有床榻被褥,他的换洗衣物,一应俱全。可如今有些不一样。有人在等他。
屋内烛火未熄,他缓步走到榻边,看着她侧躺着,被褥包得像个小粽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睡得很香。
他伸出手,拨了拨她前额的头发。
沈令善能感觉到身边有些动静,可这熟悉的气息让她觉得没有任何危害,也就没有睁开眼睛。只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额头有些许温热的感觉,仿佛是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