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你还是叫我‘老爷子’吧,正好也随了小昊。”
“他也这样称呼您吗?”凌湛问,“不是叫‘爸爸’?”
老爷子说:“这小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大概是六岁,已然懂事,我便也没有动过心思要改他的名字。江湖人给面子,叫我一声‘老爷子’,这孩子便跟着别人这样称呼了,一直到现在……”
老爷子背着手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梨花,陷入了回忆……
那一年,那一天傍晚,天空正下着瓢泼的大雨,黑沉沉的天仿佛要塌下来,天空中时不时地响起一声声惊雷,震耳欲聋。狂风大作,大雨疯狂地下,打在四合院的屋顶上、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树梢被吹得摇摇晃晃,树叶被打得掉落一地。密如瀑布的大雨被吹得如雾似烟,扑在人身上、脸上,让雨伞完全失去作用。
他一身黑『色』唐装和鞋都湿透了,急急往家赶,一边说道:“呵,这雨来得好突然!”
就是在这个院子门口,他闷头走路,什么也没看见,倒是撑伞的小弟忽然说:“老爷子您看,那里有个小孩儿!”
他顺着小弟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四合院的外墙墙角边蹲着一个小孩。此时能见度极低,风大雨大,他步履匆匆,不打算作停留。江湖人,哪有那么多的柔善心肠?
但这时,那小孩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又大又亮,即时冷得发抖,那双眼睛却是沉静如水,直直地盯着他,没有丝毫惶恐之意。
他停下了脚步,回望着那个小孩,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望着对方。
三秒钟。
他便对那小孩招了招手,道:“跟我进来!”
小孩便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屋,没有丝毫的犹豫。
到了屋里,一行人拧着衣服上的水,诅咒着这怪异的天气。那小孩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衣服上的水顺着腿淌下来,很快汇聚成一滩水洼,看样子是淋得透透的了。没有人管他,他便默默站在那里,也不东张西望,只是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说:“老爷子,这小孩不会是个哑巴吧?”
小孩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个人,眼神冷冷的、亮亮的。
“嘿,他瞪你欸!”其他人起哄笑道。
小孩依旧不说话,站在那里,又看向地面。
他挥手让众人退开,对小孩说:“你过来。”
小孩便走上前来,看着他,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觉得有意思,挑了挑眉,问:“你在我院子门口做什么?”
小孩答:“什么也不做。”
他又问:“下这么大雨,为什么不回家?”
小孩答:“没有家。”
“父母呢?”
“死了。”
死了。两个字。冰冰凉凉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一丝情绪,让人感觉背脊发冷。
门外吹来一阵风,有人打了个寒颤,嘟囔道:“好冷啊……”
小孩用一双墨『色』的眼睛看着他,问道:“我可以留下吗?”
他更觉得有意思,笑道:“你想留下?”
“嗯。”
“为什么想留下?”
“吃饭。”
“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
屋内静了片刻,众人大笑起来,这小子,这么小的身板,说起话来却是大言不惭。
他却没笑,盯着小孩看了半晌,说:“好!”
众人安静下来。
他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莫君昊。”
……
“就这样,这小子就留在了我身边,从此勤学苦练,吃了很多苦,也毫无怨言。这一晃,也过去了二十几年了。”老爷子感慨道,“二十几年,我倒是早早将担子扔给了这小子,逍遥快活了。他还是跟刚进门时一样,没太大变化……”
凌湛托着腮,听着老爷子讲的往事,仿佛也能想象那小孩的模样,他一定有着冷清的眼神和倔强的身影,眼睛里面有光……
“他小时候也不爱笑吗?”凌湛问。
老爷子摇摇头,道:“很少。二十几年来,我见到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兴许是我给他的担子太重,又或者,是与他自己的身世有关。”
“那他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他父母是怎么回事?”
“这些我一概不知,”老爷子说,“起初问过两次,这孩子什么都不愿意说……因此,我也只知道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才会出现在这四合院门前……总之我觉得这孩子来到这里,就是他和我的缘分,于是我后来索『性』也不再问了。”
三个人沉默了着,看着风卷起地上的花瓣,各怀心思。
半晌,杨叔说道:“老爷说起这些,我也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要不说,当年还是我眼尖,先看到了那孩子……”
凌湛惊讶地问:“杨叔当时也在场?”
“何止在场,我就是给老爷撑伞的那个小弟。”杨叔笑道。
凌湛不禁感慨,这可真是命运呀。若是当初杨叔因为风雨太大,没有注意到墙角的小孩,那便不会有今日的莫君昊,当然也不会有这后来的一切了。
“我还以为莫君昊一天天板着脸是故作深沉,原来是从小就面瘫的……”凌湛说道。
杨叔摇摇头,笑道:“我倒是觉得,君昊这孩子虽然不爱笑,但同你在一起时,会不同一些。”
“哪里有什么不同?更不爱笑吗?”凌湛嫌弃地说。
“我也说不上来,”杨叔说,“但我总感觉,他同你在一起时,整个人要柔和一些,没有那么阴沉……”
凌湛暗暗吐了吐舌头,心说,杨叔啊,还“柔和”呢……你是没见着我俩打架的时候!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以往不会说出口,是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告诉别人,也不想让老爷子和杨叔平白为她担忧。如果是不敢说出口,毕竟……老爷子已经不只是老爷子,而是她的公公了!
不过,此时此刻的凌湛,忽然很想穿越到当年的那一个傍晚,看一看那个蹲在墙角里的小孩,去看一看他那双清明的眼睛。
*
在四合院玩了大半天的时间,凌湛在黄昏时分告别了老爷子和杨叔,临走前,老爷子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她,笑道:“丫头,你可别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不来这四合院了。别忘了,你还是我的高级鉴定师呢,工资可不能白拿的呀!”
凌湛愣了一下,笑起来:“老爷子,您就放心吧,我现在呀,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对吧?”
老爷子哈哈笑起来,用折扇一拍手掌,道:“话糙理不糙,是这么回事儿!”
凌湛于是和他们挥了挥手,开着莫君昊留下的车,去了董家湾旧市场。
说到这个董家湾旧市场,也是这城市里无人不知的好地方,它位于老城区,从空中看,是四四方方一大块,其中街道纵横有序,除了门店,路边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老物件,真假不一,质量也参差不齐,有顶好的稀罕宝贝,也有粗糙滥制的仿制品,所以来到此地,“淘”不仅是一种乐趣,更是一种本事,真正懂行的人才能抱得宝物归。
凌湛此刻对街道两旁林林总总的物品不感兴趣,她急匆匆地穿过街道,向人打听了茶馆的方向,便直奔过去。好在她到的不是特别晚,几个坐在门口聊天的老头刚结束了谈话,准备拎着鸟笼各回各家。凌湛连忙上前说道:“几位老爷子留步,我想耽误你们几位两分钟时间,打听个事儿。”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听人说,听到您几位聊起过一个人,这个人和你们讲到过什么花瓶……我猜测这个人可能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来和您几位打听打听。”
几个人又是相互看看,有些茫然,最后还是其中一个老头想起来,说:“你是说老郭吧?对对对,他有天呀,和我们聊起一个什么釉……”
“东青釉。”凌湛说。
“对对对,东青釉……他说他有一次,经手了一个东青釉的花瓶……是花瓶还是什么……”
看来这位老爷子记『性』不是特别好了,凌湛连忙再次提醒:“香炉。”
“对对对,香炉……说这个香炉呀,质地是一等一的宝物,做工更是大师级别,即便是现代科技,也无法复刻出那样精致的做工……他还说呀……”
凌湛委婉地打断老头的回忆,“额……这位老爷子,幸亏您还记得这些,这对我特别重要,不如您直接告诉我,您说的老郭,他家住何处,我上门去寻。”
“哦哦,这个我知道……他家就住在市场口,那条巷子拐进去,走到头,再右拐,再走到头,里面那家红『色』木门的,就是了!”
“不对,是左拐!”另一个老头说。
“怎么可能,我几年前去过他家的,就是右拐!”
“左拐!”
……
凌湛听得一脸懵,见几个老头快要吵起来了,连忙说道:“我知道了,我能找到了,谢谢您几位!天『色』不早了,您几位赶快回家吃饭吧!”
几个老头吵吵嚷嚷地提出鸟笼走了,一路上还在争执是左拐还是右拐的问题。
不管是左拐还是右拐,凌湛决定先找到那条巷子再说。好在那老头子虽然记『性』不太好了,却也给出了“市场口”这个很明确的定位,让凌湛不多功夫便进了那条巷子。
拐进去,走到头,再右拐,再走到头……
凌湛看到一扇看不出颜『色』的木门,门上的漆早已被岁月侵蚀斑驳,门上的把手亦是锈迹斑斑,螺丝钉冒出来,随时都要脱落的样子,门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里面正冒出淡淡的饭菜香味。
凌湛正犹豫着是不是那老头真是记错了左右指错了路,那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接着,一个清瘦的老头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乐乐,快回来吃饭了。”
凌湛一看,哟,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吗!
“郭老爷子,终于见到您了。”凌湛冷冷地道。
这冷不丁的一声,让老郭吓了一跳,再仔细瞧上这说话者一眼,更是脸『色』发白,腿发软,手抓着门把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们好歹也算旧相识,怎么您见着我是这个表情?”凌湛继续笑道,“况且,我还没说明我的来意呢,您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老郭缓了一会,才开口道:“你……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但现在您问这个问题显然没有问到重点呀……”凌湛倚在墙边,叹了口气,继续道,“要不然,还是我来问吧……那只香炉呢?”
老郭看着她,片刻,挺起了腰杆,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哟,跟我耍横是吧?”凌湛笑道,“叫你一声郭老爷子,是尊重你,你可别为老不尊。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可不懂什么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老郭气势明显虚,却硬挺着,道:“俗话说得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决不能背信弃诺!”
“啧啧,跟我讲原则?”凌湛冷笑,“我可不跟你讲道理!”
说着,推开老郭,便往他家里闯。
这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叫起来:“爷爷,爷爷,你快帮帮我!”
紧接着,声音的主人出现了,一个小胖脸的男孩满头大汗地跑来,看见凌湛,好奇地问:“爷爷,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
老郭看看凌湛,又看看自己的孙子,『露』出些许惶恐的神『色』,连忙把小孩拉到自己身后,说:“乐乐,爷爷有点事,你再去玩一会再回来好吧?”
乐乐忽然想起自己跑来的目的,便着急地道:“爷爷,我和『毛』『毛』打羽『毛』球,羽『毛』球飞到树梢上卡住了,我们就想用球拍去把球打下来,可是,球拍也卡在树上了……怎么办,爷爷,你快帮帮我们。”
老郭焦急不安,说:“哎哟,我的孙子,爷爷这把年纪了,爬不了树呀,你赶快去,找『毛』『毛』的爸爸帮忙去。”
“可是『毛』『毛』的爸爸还没回来呢……”
乐乐看了看凌湛,忽然说:“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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