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的亲姥爷,会在什么节点发难杜明贤还是能有预感的——
“和面机?杜明贤你可真省事啊!?”
“有什么不好嘛,每天要自己和面累死人!”
“正好让你锻炼锻炼!自己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肚子都赶上隔壁村朱家那个胖丫头啦!”
“朱大姐又怀孕了?”
“嗯,第五胎…咳!看你这样子,基本功都耽搁了吧!?”
“每天在实践中练习不比颠装了石头的锅要有意思?来,您老先出去喝口茶,我这就给您做一碗我想好的【鸿飞龙腾面】!”
“鸡排炸得软一些,酱油少一些,龙须面细一些!”
“是!”
“先做一道【醋溜白菜】,我就站在这里,要看看你的厨艺退步到什么程度了!”
杜明贤无奈,只得像小时候一样从拿菜、洗菜、切菜都一丝不苟,然而在起火热锅时又看见姥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先用这火?”
“是,年前刚买的燃气灶…”
“这么小的火,怎么把白菜做得外黄内白、外香里嫩!?”
“咱家以前那种大灶太危险了,而且根本没有要用猛火才能做的菜了!”
“现在学会跟我顶嘴了是不是?大灶升大火也能升小火,你这袖珍炉子也就勉强能把菜热熟,谁都能做的事情还要你这个厨师做什么!?”
“姥爷您不知道,现在不兴那大油大火那套了!提倡健康饮食和科学饮——嗷呜!”
杜明贤的后腰被姥爷拿擀面杖狠狠地打了一下!
“再顶嘴?!我大油大火地吃了一辈子,现在81了还能打得动你,不健康吗?不科学吗?”
“您那时候吃的食材都是自家种的干净安全,年轻时候也没有现代人这么大压力,所以才——嗷呜!”
在厨房外,来得最早的池雅晴已经听杜逸舟介绍了里面发生的情况,也头一次见识到杜明贤如此狼狈的模样。
“所以,这位‘姥爷’做饭很好吃吗?”
“肯定的啊!我虽然就有幸在我哥考上大学的庆功宴上吃过一次老人家做的饭,但至今记忆犹新——【太雕蒸肉】肥而不腻、【脆皮里脊】外脆里嫩、【龙井虾仁】茶香四溢、【水晶肘花】晶莹剔透…”
“全都是肉菜啊?”
“也有素菜,最简单的【清炒莴苣】和【鲜蘑菜心】也都是火候滋味俱佳的,还有【醋溜白菜】更是一绝!”
“【醋溜白菜】,就是杜明贤现在正纠结的那道?”
“嗯,听说是我哥的入门菜也是出师菜。不过现在无论如何也复刻不了吧?得有那种烧出半人高的火力才行…”
“那样子味道虽然是好,但食材的营养全都流失了,而且容易产生致癌物!”
“这些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说法,我小时候觉得只要能吃饱就算幸福的了。”
“这倒也是,我爸虽然现在是老总但吃饭的习惯还是像以前一样又简单又不健康,腌的和炸的说过多少次对身体不好他都不听!”
老一代和新一代的饮食观念交冲,产生的矛盾有些时候是很难调和的,比如现在厨房里的祖孙俩——
“您也请适可而止!这里是厨神斋,我是老板,做什么菜和怎么做都是我说了算!您的想法和做法都太落后,真闲的没事就多读读现在的饮食文章吧!”
杜忠谦大概是没想到外孙会突然指责自己,微微一怔,脑袋耷拉下来:“…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
“真以为你姥爷只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吗?我也会在网上买东西、也会刷抖音、也会在网上看评剧、也知道那些关于科技的洋人拼音——It、AI、Sm之类的!”
“最后那个好像…”
“现在的人们实在太依赖高科技了,作为普通人来说或许很方便,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厨师可能有天也被替代?现在机器做出的东西又快又好,我们老杜家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技艺与精神很可能再也无法传承,等我百年后怎么有脸去见先祖?!”
杜明贤明白了姥爷的意思,沉思片刻后摇摇头:“我觉得不会。”
“你也觉得我没脸?”
“不是,我是说——厨师这个职业是不可能被替代的!哪怕不谈情怀,咱们国内有多少风味特色的美食您比我清楚啊,难道机器都能做吗?”
“那可说不准!远的不说就说每年都要做的腊肉,我今年尝了尝从超市买的袋装品,味道竟然快赶上咱家的了!关键是我辛辛苦苦腌一个月才能做几坛,大工厂用什么调节室温之类的十几天就能做几吨!”
“是,人力在批量作业上不比过机器,但机器也做不过因人而异和以人为本啊!”
“什么意思?”
“您想啊,如果厨神斋是全机械化管理,那每个顾客吃到的就都只是每碗都一模一样的【招牌牛肉面】,可正因为我只把和面和点餐这种事情交给机器,菜单和食材都是自己选择,所以才会有街坊邻居间‘每天来厨神斋都有惊喜’的口碑啊!”
杜明贤故意省略了几个字,因为原话是——“每天来厨神斋都有惊喜或惊吓”。主要是某天的【墨汁鱿鱼意面】调料没配好,虽然味道不错但每个食客都是黑着牙黑着嘴出去的…
“总之,您老这辈子也创新钻研了不少新菜吧?也在开饭店的时候享受那种人情世故、家长里短的氛围吧?来过这里的食客虽然称不上是‘赞颂’,但起码都是吃的心满意足吧?我觉得这才是当厨师的乐趣,也是厨神这个职业不会被替代的原因。”
杜忠谦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
中午吃过午饭,杜忠谦提上行李,起身告辞。
“诶?您不是说要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吗?”
“不了!这是你的饭店,你按照你的想法和做法去经营就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也不强求你去遵守任何规则,只希望你能不忘初心,保持幸福和快乐就好!”
“谢谢姥爷。”
“那我走了,你还在开店就不用送了!”
说罢,杜忠谦走出大门,回头看了眼「厨神斋」的招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