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蹴鞠赛场,人潮如织,声沸如钟,游龙舞狮,彩鸣喧扬。
“怎样?”
坐在马背上的蔡幂,挥开即将要飘到自己身上的彩带,伸手往场内一指,眉眼肆意,语调上扬。
自然是不错的。
蔡家为了这场蹴鞠赛,浴河节的闭幕赛,还没开场就将氛围渲染,气氛带动,也算是下了功夫。
方期心里肯定,面上不显,只是颔首,翻身下马。
进入赛场,人群拥挤,不适合骑马。
“下来吧。”
方期看着方星月,让她也下来,免得马惊了伤了人。
方星月乖乖地照做,只是下马时,先把手中的花束递给了方期。
方期看着递过来的花束,又看看骑在马上的蔡幂,想着之前那些个意味深长的话,还是接过了,说了句:“我尊女君之心,望女君亦然。”
这句话是直直看着蔡幂说的,语气格外的郑重诚恳。
“诚然。”蔡幂点头应如是,翻身下马,来到方期身边,并肩站立:“早该如此。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嗯。”方期轻声应。
“走吧。”
方期蔡幂三人前行的脚步被突然插进来的喊话叫停。
“方五哥,小星月。”
方期回头,就见安夭徐琏他们坐着马车姗姗来迟。
“慢点,小心摔着。”
徐琏拉住掀开帘子就要往外面蹦的安夭,让她老老实实地走梯凳。
“知道了~”
安夭嘻嘻一笑,将徐琏关心的话语抛到一边,蹦哒着来到方期面前,亲热地挽上方星月的臂膀,嚷嚷:“我就说是你们嘛,堂哥还不信。”
“没有的事,别听她乱说。”
徐琏无奈,上前对着方期几人点点头,视线停留在蔡幂身上,礼貌微笑:“蔡女君,好久不见,恭喜你得偿所愿。”
方虞两家的婚事不成,他就知道方期一直坚持的被打破了。
方蔡两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不然今日,或以后,都瞧不见方期出邸的身影了。
只是没想到,人是见着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他想的那样一冰一火,反而和谐融洽得很。
一路过来,倒是听到街边流言在说,蔡幂和方期一起打马过街,姿态亲密,还有花童相伴。
听着就让人发笑,觉得假得不能再假了。
就方期对蔡幂退避三舍,避而再避的态度,亲密可能有,蔡幂强扑过去痴缠的还差不多,还花童相伴,方期可不喜欢那娇嫩的玩意。
真是人云亦云。
徐琏是这样想的,却被现实给冲击到了,远远的就见着方期蔡幂两人并肩站立,方期拿着花束,眉眼平和,没有以往避如蛇蝎的厌烦。
当下就忍不住心里咯噔,想着是真的啊,让安夭去打个头阵,扰乱视角。
徐琏看向一旁存在感很低的方星月。
方星月抬起头,看向徐琏,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幅度非常轻微,如果不是徐琏的注意力在方星月的身上,根本发现不了。
见此,徐琏心下有了判断,难得主动的同蔡幂打了个招呼。
“是呀,好事多磨,不及徐副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水到渠成。”
如今蔡方两家的婚事板上钉钉,不可更改,蔡幂对于方期的好友自然要给几分面子,和颜悦色的看着徐琏和徐琏身旁的何曦。
“哈哈,我与卿卿……”
说道何曦,徐琏脸上便带上几分温度,笑容真切起来,就要好生说道说道。
方期不想听,便抢先说:“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去了。”
“……也是,快些吧。”
徐琏被打断,看了眼还在往里面进的人流,伸手拉住了何曦,把她往自己怀里带,护着往里走,边走便道:“你们好事将近,我们可是损兵折将,实力大减。到时候可得手下留情啊!”
今时不同往日,方期既然应下了蔡家的婚约,大概是会站到蔡幂她们这边,以示亲近,自然与他们就是敌对方了。
那么今年的蹴鞠赛,怕是焦灼得难舍难分,精彩异常了。
蔡幂这女君,死缠烂打痴缠方期名声在外,将她许多的优点都遮掩了。
比如,这两年的蹴鞠赛上的黑马——蔡家队,就是由蔡幂亲自挑选的。
杨明君成婚那年,退出他们的小队,他们差点就与冠军失之交臂了。
这两年来,他们赢得也算格外艰辛。
却难得的满腔热血,刺激!
所以,徐琏在这个当口“示弱”也算是另类的亲近,认可了。
“徐副尉,哪里的话,彼此彼此。”蔡幂笑笑,认下了徐琏的亲近。
“那就看花落谁家了。”
徐琏也笑笑,回以蔡幂。
笑容温和,目光却坚毅热忱。
方期看着两人,有些好笑,心情颇好的出声:“都不问问本人的意见?”
“你不来?”蔡幂扬声质问。
“好哥们!”徐琏高声赞扬,“真是不好意思了,今年恐怕又劳烦您家破费了,哈哈哈~”
徐琏笑得开怀,这虞家赞助的蹴鞠赛的头奖,可是十里飘香的逍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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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期瞄了一眼已经开始自得的徐琏,没好气的怼他:“便宜你,想得没。”
这话,就是说,他会参赛,同蔡幂一起。
“哎哎哎,是不是好兄弟,不厚道啊!”徐琏笑容一僵,叫嚷着弯腰往何曦肩上靠,面带委屈:“卿卿,你看他,还没成婚呢就往外拐了。”
“别贫。”
何曦好笑的伸手指点了点徐琏的额头。
方期,看着两人温馨自然的神态动作,内心有一瞬间的怀念、怅然、失落,稍纵即逝。
后看了一眼蔡幂,身子往她那边移了一步,比肩两寸,提议道:“走吧。”
蔡幂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伸手直接挽上方期拿花束的臂膀,身子也顺带贴了过来,语气雀跃:“走吧。”
“嗯…”
方期身子一僵,迟疑了一瞬才抬步。
方星月,安夭,赶紧跟上。
徐琏落后几步,看着方期他们的背影,在和何曦小声的咬耳朵:
“经年往复,还是蔡幂,元廷固执什么?”
“执念,坚守,谁说得清?”
“要是当年丧期一过就成婚,小星月,何至于养成这副模样?”
“嘘!”何曦伸手捂住徐琏的嘴,人多耳杂,有些事还是小心点为好,低声劝道:“旧事莫重提。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你会和他推心置腹?”徐琏一愣,摇摇头,何曦继续道:“现在也挺好,你不觉得两人如今相处得很平衡吗?”
是的,平衡,今儿见面,相处下来,何曦得出了这两个字。
方期对蔡幂,不像之前的避如蛇蝎,眼含厌烦,而是不抵触也不亲近。
蔡幂对方期,也不像之前死缠烂打,步步紧逼,而是热情有余亲密不足。
“是吗?”
徐琏懵逼,疑惑,没看出来。
他就以为是方期使出的权宜之计呢。
毕竟是未婚夫妻了,井水不犯河水,出门在外,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走吧。”何曦无奈,“郭芙他们估计都等着急了。”
蹴鞠候场区。
郭茂一身修身劲装,英姿勃发,却身姿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上,朝着一处观众席频频看去,不时抬手示意,面带和煦微笑,端的是风流模样。
郭芙瞧了瞧时辰,见何曦她们还没来,有些着急,让身旁的小厮去探了几回都没消息,内心着急,见着郭茂这副模样,心里就涌上一阵无名火。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沾花惹草。
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郭芙板着一张俏脸,大步走到郭茂身边,没好气的拽下郭茂腰间不知到谁送的,胡里花哨、香味劣质的香囊,用它的流苏去扰郭茂的脸,让他不要光顾着楼外楼的那些莺莺燕燕,还是要关心一下自己的队员。
开幕秀都要表演完了,若是开幕词讲完人员都没有到齐,是要示为自动放弃的。
郭茂被打扰,收回调笑的目光,看郭芙那着急的模样,摇摇头,将郭芙拿来扰他的香囊拿回来重新挂会自己拿收获颇丰的腰间,不甚在意的笑道:“急什么,蔡家女君都还没来呢?”
言外之意,蔡家人可不会让自家女君没了参赛资格。
郭茂说着,就朝赛场中间的活动区,扬了扬下巴,“诺,看到没。”
郭芙看去,按照流程,表演完毕,该蔡家老爷上台致词,却换了一队人马在表演杂耍。心下一松,散了担忧,也学着郭茂的样子,略微倾斜上身,靠在了栏杆上,说起事来:“方期和蔡幂的事,真的假的?”
郭家来戈町的时日尚短,对方蔡两家有婚事的事情,一知半解,只知道一个缠着要嫁,一个避着不结。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五年了吧?
怎的突然就有了喜结连理的打算?
方家,推举入仕,官至府尹,也算得上是权贵人家,风光无限。只是底蕴不丰,幸得上任戈町州府尹青眼相顾,才由机会步入仕途,只是可惜,经过当年的决裁,现世的变更,方家算是上下为难,上无助力,升迁无望;下有地方大族,根深蒂固。
蔡家,商贾出身,却背靠盛宠贵妃,得了个盐使的差事,虽然只负责西北一带,可蔡家会经营,茶布盐粮,依托而生,上供上极,下运北地、茨木、忽雷、兹崖、夋边、伊泽、塔里泽西等地,可谓是金玉满屋。
这样的两家结合,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毕竟,那蔡女君在上极城时,可谓是颇得那位贵人的宠爱,怎会由着她定亲?成婚?
郭茂瞧着郭芙眉头微皱,整张小脸瞧着皱巴巴的,像个老太婆,不由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敲:“小脑瓜子,一天天想那么多干嘛?”
手里没得个轻重,郭芙吃疼,捂着额头,愤愤:“如果不是你朋友,我要挂心!”
“朋友?你这么看的?”郭茂惊诧。
“不然你跟他们玩?”郭芙疑惑,脸皱皱的,活像小老太婆,引得郭茂哈哈笑起来,说出的话吊儿郎当:“玩?我只跟美娇娥玩。”
“哼!”
郭芙气氛,没一句实话。
“好好好,不逗你,回到你刚才的问题,是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郭茂努力收敛住神情,一本正经的询问,想看看他这个敏感多思的妹妹在想什么。
“假的最好,与蔡家没有瓜葛,相安无事。如果是真的,我就不跟何曦,安夭她们来往了,你也是,不许!”
郭芙说得霸道,眼里却是纠结。
这戈町能合她心意,玩得到一起的没几个女君。
“郭芙。”郭茂交了她的全名,眼神锐利,面色发冷,语气加重:“如果你喜欢操心这些,可以回去,好好操心。”
“不!不回去!我只是,只是……”好久没见过郭茂这样的神情,郭芙吓了一跳,久违的慌张一下就涌了出来,眼眶下的就红了,连忙出声,声带哽咽,“只是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罢了,哥哥不要赶我回去。”
郭茂定定看了红了眼,哭噎着抓他袖子,祈求的郭芙片刻,才抽出手,淡淡的说道:“下不为例。”
“知道了,哥哥。”郭芙可怜巴巴的应如是。
“春琴,带你家女君去收拾收拾。”
郭茂抬手招来郭芙的女婢,春琴赶忙跑过来扶住郭芙往外走。
徐琏他们来的时候,见只有郭茂一人,还有些意外,“你那跟屁虫妹妹呢?”
要知道,公干外,只要是郭茂出行与人群密集,尤其是女子扎堆的地方,少不了郭芙的身影,说是要看住流连花丛的哥哥。
可是,作用不大,只是看了,根本管不住,但还是要跟着。
固执得成了楼外楼的常客,没道理今儿这么热闹的地方见不着人。
“口渴了。”郭茂随口找了个借口,得意的顶了顶自己的腰,语带炫耀:“怎样,小爷我今日收获颇丰吧!”
看他那副自得的骚包样,徐琏不想多看,招呼着赶紧去拿号。
“等会儿。”郭茂跟着走两步,环顾四周,“人呢?”
方期人呢?
“你说呢?”徐琏抬手一指,是方期的方向,在蔡幂她们那边。
“见色忘友啊!见色忘友啊!见色忘友啊!”
三声感叹,郭茂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了,哀嚎道:“难啊,我的逍遥仙!难啊,你怎么不劝劝他!我们的逍遥仙!!”
徐琏嫌弃的看着扯着他衣领的郭茂,连忙挥开他,拉着何曦后退三步,离他远远的激他:“怕我们输?”
“怕个锤子!”郭茂声音一扬,挺直腰板,可惜道:“老子精心打理的发饰妆容哟~”
今儿这阵仗,是个考验耐力、计谋、配合的技术活。
少不得臭汗淋漓!
“对了,今年我们有哪些人?”
思及配合,郭茂突然想起,今年又少一个得力干将,那添了谁进来?
“杨明阳。”
“谁?”
郭茂不敢置信,谁?杨明阳,杨明君的堂弟,那个一无是处,只知道当冤大头的杨明阳?
“谁拉的?”
“安夭。”徐琏看着郭茂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淡定出声:“我认同。”
我…你…
行,妹控,合理了。
郭茂生无可恋,还是不死心,继续问:“技术好吧?”
“不知道。”
徐琏摇头,他又没和杨明阳一起玩过。
往日里,杨明阳躲杨明君跟什么似的,自然没机会一探虚实,他只是听安夭说可以,便想着拉个人凑数。
倒没有细究。
都是杨家人,应该都不错——吧?
徐琏也有些后悔了。
但也来不及了,看了一眼人:他,何曦,安夭,郭茂,郭芙,杨明阳,虞——嗯?
“夭夭,虞女君没来?”徐琏问。
“要她来吗?”安夭疑惑,“她说身体不适,就不参加了,在观众席为我们加油。急吗?我让人去找找看?”
“——不了,咱们走吧。”
徐琏扶额, 一个花架子半吊子——安夭。一个不知深浅——杨明阳。一个技术勉强过关却没来——虞恙。
想想就——
捏捏何曦的手,拍拍郭茂的肩,任重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