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亮,苏玉昭刚想往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不想对方快她一步,一时间,她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好在没人注意到,她赶忙悄悄缩回脚,故作自然地转开头,不去看身旁的人。
“这里的童男童女,应是等比例仿照,五六岁孩童的高度,若要以黄金填充,只怕少则近万两。”英国公看着童女中空的身体,脸上隐隐露出沉重。
一两黄金,约等于十两白银,近万两黄金,那可就是十万两白银。
再加上另一尊童男泥塑,一次祭祀河神,被暗中送出去的银两,少说得有二十万两。
陶荣道:“国公爷目光如炬,据主事的人交代,每一尊童子像里,大概会塞进千斤黄金,像是手臂头颅里,便以金珠填充,而像身躯的位置,则以金砖填实,空隙里,还会塞入金叶子,也难怪,每一尊童子像,得用八人来抬呢。”
“百姓一无所知,只顾着看热闹,哪里知道,上万两的黄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偷偷地运送了出去。”
“一次就是上万两,一年岂不得送出去......三四万两的黄金?”苏玉昭粗略一算,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倒也没那么多......”陶荣失笑道,“姑娘也知道,这平襄府里,每年有两次河神祭祀,许是上半年,许是下半年,总有一回,得使上这一对泥塑童子。”
听到陶荣解释,苏玉昭仍然难掩震惊,一次上万两黄金,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无意识踢了踢脚边,从童子像里倒出来的干泥沙,不消说,这肯定是怕上色的匠人察觉异样,而特意填充进去的。
震惊过后,她问出心底的疑惑,“他们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严格来说,苏玉昭既不是朝廷官员,又不是哪家高门贵女,事关朝廷政事和法度,本不是她能贸然询问的,但见太子面色如常,并无呵斥的意思,宋平舒微垂眉眼,心里大致有了数。
宋平舒道:“平襄府下辖,共有七个县,每年的夏税,秋税,户税和地税,平均每县能有八万两左右,再加上盐铁营生、关口渡口的各项杂税,不出意外,整个平襄府,应当有七十万两的税收。”
苏玉昭道:“可这不是朝廷的税收,是要入京城户部的吗?”
贸然截留二三十万两,岂不是一查就露馅了?
“每年税收的数额,户部以文书下发,而税额的大小,则与当地人口相关。”见苏玉昭好奇,陆元枢就说道,“拿宜阳县来说,夏税定下的税额,是户税三万两千两,地税两万四千石。”
“只去年干旱,年初又少雨,今年是免了夏秋两税的。”
宋平舒将童女像放回莲台,陆元枢目光不动,不疾不徐地往下说,“近年来,朝廷鼓励寡妇再嫁,设立举子钱库,赡养堂,放开商户限制,促进民生繁荣,就是为增加人口。”
这些事情,苏玉昭平日难以接触,一时间,也听得格外专心。
“平襄府的知府,平庸无能,醉生梦死,被下面胥吏架空,仍还一无所知,勘磨司里的照磨,户房里的书吏,县衙的主簿,以及其他粮差,课税大使,勾结成一张大网,谎报人口,捏造死亡人数,瞒天过海,中饱私囊。”
他的声音不高,听不出什么情绪,若让外面的人听见,还当是在寒暄闲聊,然而苏玉昭却注意到,他眼底一闪即逝的冷色,显然,对于平襄府的知府,他是不满,甚至是迁怒的。
“姑娘可知,整个平襄府,有多少人口?”陆元枢微低下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苏玉昭抬眸,对上他沉静的眼睛,诚实地摇了摇头。
陆元枢道:“依户部记载,十年前,平襄府的百姓,是六十九万有余,而到去岁,则是七十七万,然而实际上,整个平襄府,大约能有百万的数。”
“也就是说,有二十几万的人,是隐户。”苏玉昭惊讶地瞪大眼睛。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可不是一百两百,而是二十几万的人口。
难怪冒着灭族的危险,也要刺杀太子,这是知道一旦事发,他们根本躲不过抄家灭族的结局,这是死也要拉上太子垫背。
陆元枢颔首,又摇头,沉声说道:“这些百姓,有户籍,有身份,户部却没他们的信息。”
苏玉昭听明白了,这明显是有人两头糊弄。
依太子先前所言,户部会根据每地人口,给出夏秋两税,每地需上缴的税额,而这个算法,一般是按照十税一来的,或是有灾情时,变成十五税一,二十税一,不一而足。
也就是说,平襄府的税吏,只需要让百姓,按十税一上缴税收,将朝廷规定的数额完成后,其余多出来的,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昧下,即便是账面上,那也是干干净净,让人挑不出问题。
见她蹙着眉尖,陆元枢淡淡一笑,玩笑般的语气道:“很聪明是吧?若不是得你提醒,孤让人从河神庙查起,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在京城无往不利的特察司,却在这小小的平襄府,狠狠摔了一个跟头。”
户房的账目,税银,粮食,记录的清晰明了,与朝廷下发的文书,没有半点出入,而百姓这边,明察也好,暗访也罢,都是十税一,旁的苛捐杂税,是一概没有,直叫百姓连呼,他们遇见了好官。
百姓没受损失,朝廷蒙在鼓里,背后算计的人,可谓吃得肚圆肠肥。
英国公和宋平舒两人,微不可见地低下头,能罗织这样一张网,背后的人脉物力,绝对不可小觑,指不定,就是京城哪家高门大族,更有甚者,皇子龙孙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