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人离开的陶荣,带着满身水气,回到迎春园。
刚到大门处,就瞧见平襄府的吴知府,急得在门前打转,却不得而入。
这位吴知府,瞧着四十出头,面容端正,或为显得威严,唇上留了一撇短须,许是刚从衙门过来,身上还穿着官服,但他脸色,却很不好,满脸憔悴,双眼发黑,眉眼间写满焦急和担忧,短短两日,竟是苍老了十岁。
瞧见陶荣身影,他脸上爆发出一阵剧烈惊喜,脚下生风,直奔陶荣而去。
“内官,还请内官通禀,臣求见太子殿下。”
添金连忙上前一步,张开手挡在陶荣面前,挡住冲过来的吴知府。
吴知府苦笑着停在离添金两步远的位置,目光紧盯着陶荣:“臣明白,臣之儿女,罪孽深重,但恳请殿下,留他们一命。”
陶荣拍拍添金,从他身后出来,脸上是温和的笑,语气却有些寡淡,“吴知府不会不知道,苏姑娘对殿下的恩情,如今,你的一双儿女,欲要算计苏姑娘,殿下得知后,可是十分震怒。”
吴知府闭了闭眼,冲陶荣抱拳躬身,“是臣管教不严......但请看在,苏姑娘毫发无损的份上,请殿下饶她们一命,日后,臣必严加管教,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毫发无损?”陶荣冷笑一声,“要不是咱们的人,发现的及时,吴知府你现在,可没有命在这里,来说什么毫发无损的话。”
冷冽尖锐的嗓音,顿如千斤巨石,压得吴知府直不起腰。
此刻,他只满腔后悔,三年前的时候,就不该一时心软,没把女儿送去曹家,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祸患!
自己找死不说,还带累她哥哥,简直生下来就是个讨债鬼!
吴知府脸色扭曲,却因深深躬着身,而不被外人所见。
雨势渐密,晶莹的水珠,自屋檐落下,滴滴答答的,不绝于耳。
陶荣拍拍衣袖,居高临下道:“你一片慈父心肠,也罢,奴婢便替你传个话,但殿下愿不愿意见你......”
“臣都明白,多谢内官,多谢内官。”吴知府闻言,忙不迭表态。
离开前,陶荣没忍住回头,笑说道:“吴知府慈心,却不知道,这有些女子,她就是恨嫁,留来留去,可就留成仇咯。”
听见这话的吴知府,脸上先是一怔,接着就沉思起来。
对面,添金有些不理解,“干爹,我看他们吴家,就不是个好的,您作甚提醒他啊?”
陶荣给他一个眼神,“你懂什么,那吴姑娘,我瞧着,就是个心比天高的,让她随便嫁人,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殿下还要用吴知府,自然不可能直接弄死他的一双儿女,但怎么让人痛不欲生,却是再简单不过。
再则,别看这位吴知府,表现得诚惶诚恐,但这里面,有几分,是为他儿女,又有几分,是为他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添金皱眉:“那就这样放过他们?苏姑娘可是差点......”
“打住!打住!”陶荣赶紧叫停,恨铁不成钢地瞪过去,“什么话也敢说,想挨板子不成。”
别看他们殿下,像是对苏姑娘,变得平平淡淡,但他可忘记不了,暗卫传来消息说吴家,欲要算计苏姑娘时,殿下那一瞬间森然的脸色,宛如一只饥饿许久的凶兽,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猎物吞噬殆尽,让人如芒在背,喘不过气来。
添金缩了缩脖子,露出讨饶的表情。
......
陶荣说要帮人通传,自然不是糊弄人的。
回到迎春园,他直奔宁静泊澹,得知殿下在正房,当即理了理衣裳,拂去一身水气,来到正房门前。
门是半开着的,秋风裹挟着凉意,犹如无人之境般,渗进寂静的房间。
陶荣只来得及瞥过,窗前一道高大的身影,就立刻低下了头去,神情肃然地躬身进入。
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窗外的芭蕉树上,细密的雨水汇聚成珠,坠在叶尖儿,直到叶片不堪重负,滴答一声砸落地上,融进泥土之中。
“殿下,奴婢回来了。”
窗前的人,静默不语,漆黑深邃的目光,出神地凝望窗外,像是在看朦胧的细雨,又像是在看漫天的雨雾,或是远处只剩一道隐隐轮廓的灰黑色的青山。
陶荣抬起一点眼睛,迅速瞟了一眼殿下,试探着说:“殿下的推荐信,奴婢也交给苏姑娘了,苏姑娘让奴婢,代她向您道谢。”
陆元枢两只手,随意地搭在窗台,湛蓝的袖摆垂落,勾勒出利落的手臂线条。
他转过半个头,侧目而视,陶荣精神一震,连忙道:“苏姑娘还说,感谢殿下这几日的招待,说玩得很开心呢。”
“呵!”窗前的人似是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陶荣抖了抖胳膊,顿时感觉后背被风吹得有些凉。
要说他们殿下,不在乎苏姑娘,却又一个人生闷气,但你要说在乎,面对苏姑娘时,又故意淡着一张脸。
搞得陶荣现在,脑子里都混乱了。
短暂的安静后,窗前的人问:“她还说什么?”
“呃......”陶荣一愣,接着就看见,他们殿下的脸黑了,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是,他前面两天,是有故意冷着她,但他今早,不是让陶荣给她,送邬山书院的推荐信去了么,她也不说来亲自道谢,还让陶荣替她,她是没长嘴吗?
胸口像是憋着一团火,陆元枢骤然发现,他往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然也有崩塌的趋势。
他心底有两分不快,同时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那种理智被旁人牵动,他却隐隐甘心纵容。
一时间,陆元枢的心沉了沉,脸色倏地阴郁下来,不知不觉,眼神冷硬了三分。
“......以后她的消息,不必呈上来了。”低沉的嗓音,涩哑,而冷冽。
对一个人,他可以喜欢,可以给她两分疼惜,但却绝不能允许,自己的情绪和理智,受到另一个人控制。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令陆元枢本能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