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德堂,乃是二房主院,其规模布置,也为东院之首。
穿过种着湘妃竹的庭院,往前走,进入三层仪门,其内亭台楼阁,厢房游廊,随处可见花木山石,皆透着雅致,一时进到正院,女子娇俏的笑闹声,穿过微掩的门扇,传到拾级而上的苏玉昭耳中。
引路的婢子满脸尴尬,小心地透过眼角去瞧二姑娘,见二姑娘嘴角抹平,似是噙着一抹冷冽,当即低下脑袋,低声解释道:“林姨娘关心老爷身体,特意炖了鸡汤送来。”
大早上喝鸡汤,也不嫌腻歪!
苏玉昭扯了扯嘴角,以沉默作为应答。
正房门口,守着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裳的婢子,认出过来的苏玉昭,敷衍地屈了屈膝,撩起眼皮道:“二姑娘且等一等吧,老爷现在没空见您呢。”
这话说不出的轻忽,让苏玉昭不由眯起眼睛,沉眸打量对面的人。
守门的婢子,身量不高,细眉,长眼,瓜子脸,嘴唇有些厚,不过清秀之姿,架势却摆得很足,即便面对苏玉昭,也一副不怕她的模样。
引路的婢子见状,忙低声提醒二姑娘,“这是林姨娘跟前的素心姑娘。”
林姨娘得宠,慎德堂里的奴婢,对待林姨娘身边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苏玉昭淡淡地嗯了一声,冲对面的人道:“我有事求见父亲,这位素心姑娘,进去传话吧。”
“奴婢说了,老爷现在不得空。”素心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
苏玉昭挑眉,直接道:“我现在好生好气和你说,你若不见好就收,等会儿我不想给你脸了,你的林姨娘,又能奈我何?”
她说得温和,像是在开玩笑,语气却截然相反,淡然的语调背后,是浓重的威胁和警告。
素心背脊一僵,瞧出二姑娘眼底的认真,心底有些害怕,又不愿就这样服输。
毕竟,二姑娘再威风,到二老爷跟前,还不是得乖乖听话,二老爷又宠着她们姨娘,她们根本不必怕二姑娘。
她一服软,岂不丢了姨娘的脸?
再则,若能将二姑娘压下去,那日后二房里,再没谁能越得过她们姨娘了。
素心不断在心里,又是安慰自己,又是鼓励自己,想要硬气一回,可一抬眼,瞅着对面隐隐不耐烦的神色,心里控制不住地一虚,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快一步说道:“等着!”
语调生硬,说完,立刻推开门,逃也似的进去传话了。
引路的婢子垂眸,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她们身为慎德堂的奴婢,按理来说,在整个二房,该很有体面的,偏林姨娘霸道,借着撒娇卖乖,凡是样貌出众些的奴婢,全被她寻理由赶走了,剩下的,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便是关雎院的奴婢,也敢欺在她们头上。
苏玉昭垂手而立,眼眸漆黑,深深看了引路的婢子一眼。
引路的婢子,也就是慎德堂的大丫鬟秋桐,仿佛察觉到二姑娘富含深意的眼神,把头越发地往下低垂。
苏玉昭轻呵一声,淡淡收回目光,正巧这时,房里传来一声冷呵:“谁让她过来的?让她给我滚回去!”
携着愤怒的低吼,让银桃面色微变,忙担忧地向姑娘看去。
她如何也没想到,二老爷这般不留情面,完全不给姑娘一点体面。
相比银桃的不满,苏玉昭半敛着眉,静静的端身站立,脸上表情看不出丝毫变化。
素心自房里出来,一改刚才的气虚,得意地昂起脑袋,“二姑娘,您可听见了?请回吧!”
说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看起来规矩周全,实则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嘲讽,像是在说:你是府里的主子又如何?还不是连门都进不到!
“说实话,我最近呢,本只想过几天,安安生生的日子。”苏玉昭忽然开口,露出一双清泠泠的杏子眼儿。
素心皱起眉,像是不明白,对方无缘无故的,说这些做什么。
再说,又不是她,不让她进去,分明是二老爷,不愿意见她呢。
素心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闻言撇了撇嘴,轻嗤道:“二姑娘和奴婢说这话有什么用?这府里面,最不安生的,不就是您么......要奴婢说,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奴婢可没空伺候您。”
说话间,她拍了拍袖子,一副送客的姿态。
苏玉昭淡着脸,对银桃抬了抬下巴。
银桃顿时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冲过去,扬手就给了素心一记响亮的巴掌。
“好你个贱婢,说!是不是你胡乱传话,在主子面前挑拨离间?”
翠薇被银桃的举动惊了一下,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心中略微一转,就顺着银桃的话,反客为主道:“银桃姐姐说得是,二老爷自来和蔼,对晚辈无有不应,我们姑娘离家回来,二老爷怕是正念着呢,如何会不见我们姑娘?”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重,“......只怕是有的人,故意从中作梗呢。”
这人是谁,自然就是进去传话的素心了。
素心被银桃一巴掌打懵了,反射性地捂住自己的脸,又闻翠薇这一套含沙射影的话,当即气得一个倒仰。
“你,你们......”
苏玉昭淡淡道:“姨娘身边的,终究是没规矩,银桃,好好教教她,见到主子要如何。”
这就是让银桃不必顾忌的意思了。
银桃闻言,顿时冷笑一声,朝着素心逼近。
素心心口一凉,又惊又怒,又恨又怕,咬着牙欲要挣扎,可她一对二,还时不时被秋桐,暗地里绊上一脚,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就惨叫着被银桃,按着给跪到地上。
“啊!!!”
素心后颈被按住,不等她做出反应,一股力道袭来,迫使她不得不弯下腰,脑袋朝地面撞去。
“砰——”的一声闷响,素心额头重重磕到地面,一个,两个,三个......瞬息之间,她的额头红肿一片。
慎德堂的婢子,悄悄地围上来,看着台矶上,被按着后颈,不断叩首的素心,眼底的快意,几乎不加遮掩。
察觉到四周饱含嘲笑的视线,素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时候,她哪能还不明白,二姑娘说是让她传话,实则只留给她一条路。
而此时房中,相互依偎的二人,神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素心能想明白的事,他们二人更不会想不通,瞧着外面人霸道的架势,这是不进门不罢休啊!
苏明远胸口一哽,颤抖着手指着门外,“逆女,逆女!”
他怀中的丽人眉尖一蹙,不太高兴地咬了咬下唇,抱着男人撒娇道:“老爷,妾身怎么说,也是二姑娘的庶母,大庭广众之下,二姑娘就教训妾的人,妾日后是没脸见人了。”
说着,她轻捂着脸,埋进男人怀里,娇娇地低泣起来。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哭得哀切婉转,我见犹怜的美人,竟是一位五岁公子的母亲。
苏玉昭的一举一动,本就挑拨着苏明远,那根名为父亲威严的弦,又经疼爱的娇娇儿这么一哭,怒意瞬间积攒到顶点。
他嚯的一下站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行去,沉怒的暴喝紧随其后:“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