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还没睡醒?”陆元枢微转过头,瞧小姑娘不言不语,玩笑似的点了点她额头。
苏玉昭捂着额头,眼神有些飘忽,嗔怪的瞪过去一眼,色厉内荏道:“殿下怎么不叫醒我,都这个时辰了。”
陆元枢带着人来到窗前,山间的晚风,携着点点凉意,吹在人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你二哥的事,我已经让人去了,你不必再忧心。”
苏玉昭抿了抿唇,目光投向窗外,道:“殿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是宁王府在背后算计。”
先前被太子欲和她划清界限的事扰乱了神志,后面又有她抱上殿下的事,她当时分不出心思再去多想,但一觉睡醒起来,那些遗漏的古怪就都冒了出来。
“是。”陆元枢没有否认,捧起她的脸颊,两人四目相对,“有个小姑娘,却是属乌龟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急着往壳里躲,我若不推一推她,她这一辈子也迈不出这一步。”
苏玉昭质问的语气一滞,抬手抵住他胸膛,慌乱的转开脑袋。
陆元枢在心里暗叹一声,自然的放开了手。
他不是不知道,这次的事,有些操之过急,但不逼一逼她,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冗长的安静过后,苏玉昭再问:“殿下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她依然看着窗外,好像这样才不会因眼前男人,而影响她的理智和冷静。
陆元枢如实回道:“你二哥出事的第二日。”
也就是说,她二哥前脚出事,他后脚就知道了所有经过。
苏玉昭简直要气笑了。
她转头瞪了一眼男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但她不知道,她这双颊薄红,双眼朦胧的模样,这轻飘飘的一眼,与其说是瞪人,不如说是娇嗔,没有半点气势不说,反倒惹的人心痒不已。
陆元枢缓缓抬起手,指腹落在她脸侧。
苏玉昭羽睫轻颤,心口一点点紧缩,最后却没有再躲避。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他的手极轻极缓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姑娘对着旁人,笑的那样开心,但一到面对孤,就怎么客套怎么来......姑娘不知道,孤有的时候,真想将他赶出京城。”
“我,我哪有?”苏玉昭心虚,却死不承认。
陆元枢眼神意味深长,苏玉昭心口一颤,慌也似的逃离窗前,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咳,这山里面好像还有些冷。”
她转着脑袋,正好走到书案前,装模作样的欣赏上面的画作。
陆元枢摇头失笑,缓步来到她身后,将人牢牢圈在怀中。
男性温热的气息传来,苏玉昭呼吸屏住,直到被人握住右手,她这才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呼吸,慌忙的深吸一口气,又剧烈咳嗽起来。
陆元枢忙放开她的手,让她面向自己,替她轻拍背部顺气。
既然已经挑破这层窗户纸,他不会逼她,但却希望她能尽快适应他的存在。
“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执缠绵之笃趣,守德音以始终。”
一丛盛放的杜鹃花旁,陆元枢执着苏玉昭的手,落下一个个暗含锋锐的字。
这是取自张华的《永怀赋》,本是褒扬美人的,落到盛开的杜鹃花旁,却一点也不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陶荣取来印章,是鸡血石的,上雕蟠龙兽纹。
陆元枢看着面前印章,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微敛下眼眸,看向怀里乖巧的小姑娘,下巴轻轻搭在她头顶,语气温和至极:“姑娘可有小字?”
感受到头顶重量,苏玉昭身形紧绷一瞬。
她不喜欢繁复的发饰,头上不过两只玉簪,并一枚淡黄的绒花,这倒是方便了陆元枢。
这样近的距离,让苏玉昭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沉稳而有节奏的心跳声,她呼吸隐隐加重,仿佛被一道电流席卷而过,连指尖的细枝末节都在颤抖。
她略微偏过头,轻声说道:“在外祖家时,外祖母会唤我岁岁。”
“岁岁?”陆元枢在旁边的纸上,缓缓落下这两个字,“可有出处?”
苏玉昭轻轻摇头,说道:“我小的时候,身子不好,总爱生病,后来,外祖母得了一位道姑提点,让我拜一座山为干亲,一来是压住命格,二来得山神庇佑。”
“而后,我便拜了淮阳府外的白眉山为亲,外祖母再为我取小字岁岁,以求岁岁平安,岁岁如意之意。”
再则“岁”字,以“山”为首,正合压住命格之意。
“岁岁。”陆元枢缓缓唤道,嗓音低沉,似含着温柔纵容,他胸膛微震,笑道:“极好。”
往日里,只有外祖母会这样唤她,她听得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这个只有极其亲密的人,才能称呼的小字,从男人嘴里吐出来,苏玉昭莫名感觉喉咙发紧。
她强迫自己转开注意力,询问道:“殿下别光问我,您呢?”
陆元枢闻言,在“岁岁”两个字旁,一笔一划地落下两字。
苏玉昭专注看着,念道:“......临......璋......”
临璋,临者,居上而往下,君临而四方,璋者,从玉,剡上为圭,半圭为璋,古往今来,天子巡狩祭祀山川,用的便是玉璋,如《周礼》中就有记载:大璋,中璋九寸,边璋七寸,射四寸,天子以巡守。
隆庆帝选择这两个字,不难看出他对太子的期望。
同时,和他的名字,亦十分对应。
听闻其他皇子,俱是单字的名,唯独殿下是双字,又“元”之一字,意义非凡,其从一,有居第一位的意思,偏偏殿下排行第四,这个“元”字一出,谁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再者,元,始也,君也,枢者,谓之中枢,象征执掌权柄。
可以说,自陆元枢落地,隆庆帝就把他的心思摆到了明面上,不怪当时太后一党会突然疯狂反扑。
遒劲的笔锋,凛然的笔势,几乎要穿透纸张,苏玉昭伸出指尖,轻触面前的两字,道:“陛下对殿下的期望甚深。”
陆元枢微微一怔,旋即垂头哑笑,下颌在她头顶微微摩挲,嗓音温柔道:“既如此,岁岁可愿与我,一道孝顺父皇,嗯?”
苏玉昭哪里敢接这话,有些嫌热的把人往后推了推,从他臂弯逃离出来,抬手在脸侧扇了扇,像是很热的样子。
顺着她力道退开的陆元枢,单手随意搭在书案,看起来淡然而从容,他凝视着前面极力逃避的小姑娘,略微沉默片刻,开口道:“姑娘这是不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