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的另一边，赫然是一处雾气缭绕的澡堂，里边传来女子说话笑闹的声音，地板上湿漉漉的都是水渍，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花香，若是登徒子一定会立刻扑出去。
“长老……”郑麟震惊，看向旁边的梁宁，颤声说道：“我们被人发现会被打的，能不能换个地方？”
梁宁摇头，走在前头张开结界隐住众人身形，几人鱼贯从缝隙离开，跟在他身后。
郑麟悄悄打量周围，这澡堂子中温度极高，将水雾蒸得满屋都是。
他看得气闷耳热，扯扯领口透气，见到远处乳白的雾气里有一道倩影站起来，急忙敛下眼盯着伏七杀肩膀。
然后便看见伏七杀也在看。
郑麟原是想问那女人好不好看，见伏七杀波澜不惊地收回眼神，心里一甜，不由得将对方搂紧了些，将脑袋靠在对方颈项边。
伏七杀感觉到颈项碰到一处汗津津的温热，心道那池药水到底是压不住发作了，慢慢以灵力灌进对方灵台，压下郑麟体内那一阵阵灼热。
“麟哥先好好休息，我背着你不会有事。”
“要我帮忙吗？”方异问。
自己师尊一向没眼力见，伏七杀摇摇头，将郑麟往上掂了掂，“我自己来。”
在他身后，背着李淮舟的楚飞尘也发现背后之人的不妥，想起在蜃楼秘境时对方与郑麟挨得极近，或多或少都会吸入一些香气，叹气问道：“你感觉如何？”
“还行……”李淮舟吞下一颗清心丹，病恹恹地伏着。
“别逞强，你顶着我了。”楚飞尘声音平静毫无感情，未说完便被李淮舟掐住脖子，将剩下的抱怨连声音一起掐灭。
李淮舟眼瞳巨震，脸颊顷刻间抑制不住的红得充血，双手掐着对方脖颈用力摇晃！“老子掐死你！”
“当心我把你扔出去！”楚飞尘被晃得举步维艰，作势要把人扔出结界。
前后众人朝那突然发疯的两人注目无语，方异轻咳一声，心想郑麟已经被猪拱了，可不能让御宁东的徒弟也被拱，否则要杀他的人一定又多一个。
虽然这两只猪都是他徒弟……
他送出一道清心符化入李淮舟后心，将人弄晕，慢慢化消对方体内的药效。
伏七杀见几人无事了，专注于眼前。
面前的梁宁似乎经常来此，行走间脚步从无迟疑，出了澡堂，走在一处园内小径上，他纵然心有疑惑，还是忍下来，随梁宁走到一处月门，穿门而过，又走过廊桥，进入一座大楼中。
一进大楼，迎面便是一阵香风，展现眼前的居然是一处艳馆大堂！
台上女子们和着鼓乐翩翩起舞，纤腰轻扭，广袖飞扬如轻云出岫，裙幅绽开似芙蓉盈盈，周遭顾客抚掌叫好，伏七杀这才看清那些顾客的模样都不似常人。
有些人身上有着动物的特征，有些人面色青灰，连艳馆里的红灯也没法给他添上一丝人味，更别说那些模样不似人型的生物。
怪不得方才浴室里那女子身后居然有条披着鳞片的尾巴，此处看来不是人界。
“这里是魔界，我的故乡。”梁宁眼神微暗，一甩拂尘，撤了结界。
他已经好久没回到此处，再来时依旧是一副乌烟瘴气的旧模样，却能轻易触动到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
一位穿梭在桌椅之间的鸟头伙计看到几人凭空出现在后园入口处，急忙小跑过来招呼道：“几位客官这是要离店，还是要找桌子听曲儿？”
“离店。”梁宁带着几人走出店门，看到天色将明，一时愣住。
面前的街道远比他离开时更荒芜破败，衬得身后那座销金窟就像盛开在无边的腐臭污泥上的莲花，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妖冶荒唐。
“长老，不知附近可有客栈？”伏七杀想让郑麟休息得更舒服一些，开口问道。
梁宁有些恍惚，站在街边不知该往何处。
此时街上已经有居民出来行走，少不得多打量那群老中青皆有的小队伍几眼。
似是想起什么，梁宁忽然转身朝一个方向笃定地走去。一行人走过破败的街道，远远看到一间半塌的破旧院落，他前行几步，诧异地看着那处几乎能称做是“废墟”的地方。
梁宁挥着拂尘将那扇形同虚设的院门扫开，进入荒草丛生的院落，只消一挥手，那些残砖断瓦，乱草黄花统统消失，面前重新矗立起一座精致风雅的楼阁。
方异跟着进去，回首招呼自己两位徒弟，却见伏七杀站在门外，眼神十分不善。
“臭小子？”方异问道。
“你是故意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伏七杀冷声说道：“那个艳馆，你很熟路，而如今又把我们带来这处废墟前，是想做什么？”
他后退一些，旁边楚飞尘闻言，也沉下眉眼。
梁宁看也不看他，抬手推开小楼大门，楼内突然涌出一大团黑气，将院门外的四人包住，一同卷进楼中！
院门关起，楼门紧闭，黑气在厅堂中散开，其中的伏七杀手中赫然拿着一把长剑，一手抱着郑麟，做出攻击的姿态！
“没大没小。”方异屈指弹在剑尖之上，剑尖纹丝未动，伏七杀眼里厉色沉沉，盯着梁宁，如一根紧绷的弦。
他现在只知道这人或许会让郑麟卷入其他危险的事情中，不得不防！
“怪不得你会自请下山担任护卫的工作，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梁宁闭上眼，一袭黑色锦衣如同薄雾般浮起，那道魔气众人已经很熟悉了。
“我想要郑麟帮个忙，可以把它看成是大晋之前的练手，也可以拒绝，不过我敢肯定，大晋那边的情况比我这个忙更为复杂。”
“如果连我这里也没法搞定的话，他去到大晋只会一无所获，最好的下场也只是勉强保命。”
梁宁看向方异，实际上却是对伏七杀说道：“你也看到那圣子的手段，明显和九曜圣殿逆凤来那个老妖婆脱不了干系，李淮舟他们是杀定了，此去龙潭虎穴，凶多吉少。”
事情有关自己，李淮舟苦笑不已，
方异略有迟疑，倒不是怕了大晋的局势，逆凤来这人他之前也招惹过，同为一方霸主，就像千和光霁一样身负因果规则，轻易不会出手，是她那两个弟子太招摇罢了。
此时郑麟已经被动静吵醒，见伏七杀亮出兵刃挡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他其实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些对话，见梁宁目光沉沉，低声问：“长老不若先把事情说来听听？”
梁宁说道：“我想让你帮我夺回魔界。”
郑麟问道：“夺回之后，你想干什么呢？”
这一问，将梁宁问得愣住了。他这些年一心闭关精进修为，为的就是报仇，但如果报仇之后呢？
“我并非要阻止你报仇，只是你有没有想过，魔界的体量和门派不一样，不是可以轻易撬动的地方，不知几年过去，你的敌人势力发展如何，人脉经营得如何，报不了仇怎么办，报完仇其他人怎么办。”
郑麟笑了笑，他喜欢那种循序渐进，由简到易的事情，这件事如果办得好，对李淮舟和他而言未尝不是一次合格的初试。
他看向梁宁，“长老可记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梁宁自然是知道的，实际上郑麟所撰写的那些成语典故、兵法权谋的书籍，他全部都有仔细阅读。
不止他，李淮舟亦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是普通的师侄那么简单，更像是朋友，或者盟友。
郑麟道：“所以说，执律长老，您这个忙，太棘手了，我一时真不敢帮，也不能帮，因为我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反倒会惹来杀身之祸，就像你说的，熬不过这道坎可能就折在魔界了。”
向来心软的人极少会把帮忙说得如此市侩，就差直结询问梁宁能付出什么好处了。
郑麟背靠着伏七杀，目光灼灼地看向面前的黑衣青年，感叹道：“我虽然心软却也怕死，却不知长老能给出什么好处，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帮忙呢？”
梁宁显然未料到郑麟会这么说，皱紧眉头沉思，并未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谢礼说出来。
郑麟抄录的书中有提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要以卖方满意的价格交换。
梁宁不会自恃修为说出“你的命”之类的浑话，在场几人除了郑麟没一个怕拼命的，伏七杀手里的剑还未收起来，何况还有个琼楼真人镇场。
相处这段时日，他知道郑麟轻易不开口求东西，对方这么说，就一定会有一样是自己这里有，而对方正需要的。
这是变相的测试自己啊……梁宁越发谨慎，同时又有些感慨：什么时候开始，在郑麟面前，竟是弟子来考验长老了？
郑麟站起来，掸掉身上的灰尘，脸上的笑意温和友善，很有耐心地等待梁宁的答复，就像一个等待老师答疑的好学生。
一边伏七杀见事情有商量的余地，收起长剑，轻舒一口气，望向郑麟的目光中满是惊艳与迷恋。
他最喜欢对方那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似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没有任何悬念。
若是郑麟想要帮梁宁的忙，他也定会站在他一边。
片刻之后，众人视线里的黑衣青年终于有了动作。
只听他薄唇轻启，缓缓说出了一个连郑麟都意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