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夏超重重地摔在了一片沙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串悲催又凄惨的狗叫声。
“嗷——嗷——”
一只细瘦的白狗子打着滚栽到了面前的黄沙里。
标准的狗吃屎,大概是那道士现原形了。
不过夏超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立刻就感到了周围空气中的“黏稠感”。
这里的空气是粘滞的,像是凝胶一样浓稠。
这些空气迅速灌入夏超的鼻腔、眼皮、耳朵......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都像是被注胶筒打满了。
血液很快从他的皮肤底下渗出,夏超随即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痛苦。
夏超双眼迅速充血,他颤抖着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皮肤变得鼓胀。
皮肤与肌肉分离、肌肉与骨骼分离、骨骼与灵魂分离的巨大痛楚宛如洪潮一般灌注进他的神经。
如果换作一般人早已经血肉骨骼分离暴死了,可夏超的身体上异样的花纹正在浮现,半魔血脉正在对抗这种“剥离”。
半魔之躯可怖的修复能力像是强力胶一样拼命再生着血肉的间隙,仿佛要强行将一架分崩离析的机器再度拼凑在一起。
时而是人形,时而几近化为血肉的夏超生不如死。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这里是白银之庭啊!”白狗子废了好大劲才把脑袋从沙子里拔出来,摇着尾巴。
他扭头就看到了在人形边缘徘徊的夏超,然后睁大了狗眼,愣在原地。
尾巴摇得越来越慢,最后垂落下去。
“完了......这里只允许灵质存在。”
白狗子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只可惜自己手伸出来是两只狗爪子。
他看向左侧沙上正在被太岁蚕食的一滩血肉。
那是他在灰海的肉身,一个道士。
回到白银之庭,他在灰海的肉身也被强行剥离,只剩下了灵体,于是也便自然显出了原形。
右边,则静静卧着几节藕......
看着正中间与其说是正在和“剥离”对抗,不如说是在被折磨的夏超,哮天犬脑海中宛如晴天霹雳。
他只恨自己没有双手不能抱头......
啊不,狗也是可以抱头的。
于是这条白狗伸出前爪,默默抱住了头,神情沮丧。
“砸了,砸了,真君交给我的任务全砸了......那秦家的小子还没有来得及进入第二层回忆,现在还害死了夏家人......”
“妈的,我还没死!”被拆解又组装的夏超咬着牙大吼。
即便是半魔之躯,在白银之庭的法则之下硬撑了这么久,他也觉得快不行了。
“快想想办法啊!”
“白银之庭里,只有纯度够高的灵质才能稳定存在,”哮天犬脸色如丧考妣,“你的灵魂杂质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都怪我,不该随便用袖里乾坤......”
“......”
夏超心中一凉。
完了,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今天竟然要被一条蠢狗害死在这里了。
自己还没来记得见妹妹最后一面,还没来得及和那小子嘱托无论是夏蔷柔还是苏柏他都必须照顾好。
还没来得及回家看一眼,还没来得及给夏素月那老东西扫墓上香。
都说人快死了会有走马灯,回想起很多东西。
痛楚消失了,一生中的画面像是胶片一样在眼前迅速拉过去。
满月高挂的天空中,骤然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
这是玩某游一发出金那次......
呵呵,原来这种廉价的快乐,在自己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竟然这么重要么?
竟然盖过了自己和妹妹的回忆......
金色光芒越发耀眼,夏超也回想起了那个游戏带给自己的快乐。
让我猜猜,会是我的哪个老婆呢......
金光终于落地,是一个英姿勃发、面若冠玉的三目男人。
“我草,立绘好真实啊......”夏超呆住了。
“真君?”崩溃中的哮天犬愣住了,尾巴螺旋桨一样摇了起来。
“蠢狗,让我好找。”男人先是看向一旁的白狗子,俊朗的眉头紧皱。
哮天犬不语,只是一味夹着尾巴落泪。
坐在沙地里双爪抱头的颓废样真的很像丧家犬。
“真君?”夏超也一愣,随着男人的出现,自己身体剥离的状态也有平缓,“我记得游戏里没这号人啊。”
“在下杨戬。”男人说。
“......”夏超瞬间清醒过来,立正敬礼,“你是杨戬?!”
“镇守边界的残灵,听说你们遇到了困难,所以特地前来。”杨戬顿了顿,“幸好是夏家的血脉,否则不等我赶到,你就已经身灵具消。”
“托真君的福!”夏超像是见到了偶像,连忙去握杨戬的手。
“不过还好我以防万一,在哮天身上做了印记,”杨戬环视这片空间,语气放松了不少,“经由印记牵引,你们来到了白银之庭的终焉神地。”
“终焉神地......”
夏超和哮天犬齐齐抬头,一望无际的戈壁之上,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夜幕。
夜幕的星空是金色的,群星像是吊挂的流苏,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枚枚“茧”。
茧中蜷缩着的,是一个个酣睡的婴孩,他们的脐带联系着茧体。
婴孩们沉沉地闭着眼,呼吸匀净。
夏超眼角颤了颤,眼瞳中倒映着那片星空环绕的月轮:
“夏氏族老们以命换来的......琉璃新月,原来在这里。”
杨戬回头,注视星空:“不只是生命,还带上了夏氏一族今后在人间的气运。”
“夏氏一族的气运?”夏超愣了愣。
“想拯救整个灰海的灵魂,总要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杨戬望着月轮,平静地说,“只是换走气运,这笔交易已经是划算了。
“这轮月亮是灰海所有人类的灵魂汇集,每个人都陷入了夏守的娑婆世界中,对于他们来说,正在忍受孕育出生之苦......
“这是现在这个时代,他们能经受的,最轻松的苦难......”
话音还未落,杨戬的身形已然不稳,仿佛信号断断续续。
“真君?”看到主人的状况,哮天犬急忙爬了起来。
“夏超,此具残灵所剩的力量不多,之后会化为盔甲,维持你的肉体不在白银之庭中被磨灭。”
杨戬又看向一脸倒霉样的哮天犬。
“还有你,杨小白。”
哮天犬双眼一亮,尾巴激动摇了起来。
“你给我收着点,每次净给我惹祸。”杨戬厉声道。
“哦......知道了,真君......”
尾巴顿时不摇了,哮天犬耷拉眉毛,表情苦得像是吃了一吨黄莲。
说罢,一道金光膨胀,杨戬的身形化为了一具沉重古朴的甲胄,层层叠叠覆盖在了夏超经历反复剥离又修复的身躯上。
果然,体内那种被层层分离的痛苦很快消失了。
空气也不再黏稠,夏超只觉得神清气爽。
“唐宋的山文甲样式......这也太他娘的帅了。”夏超看着披挂在身上的暗金色甲胄,双眼放光。
“这是真君的甲胄‘天戮’啊!能不帅吗!”
哮天犬立马站了起来,摇着尾巴,扑到夏超身上嗅来嗅去。
一人一狗此刻仿佛捡到了宝贝,反复观赏,啧啧称奇。
“所以这片终焉神地,到底是什么地方?”夏超从沙地上爬了起来。
哮天犬望着夜空中的圆月,沉默良久。
叹了口气。
“终焉神地,是人世一千三百年前,真君身躯所化。”
这只白色细犬神色低落。
“他当初说若是今后灰海再保不住,这里就是末日的最后净土......没想到今天真派上用场了。”
“一千三百年前?”夏超迅速算了算,“唐朝......缄默日的大概时间也是那时候。”
“那是天劫之日,对我们来说也是。”哮天犬说。
“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夏超问。
作为学者,刨根问底是他的本性。
他大概是第一个以人类身份到访白银之庭的人,只要能挖掘好白银之庭的信息,能回去指定能发顶刊论文,给颓靡已久的历史学术圈一点小小的夏氏震撼。
“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是哮天犬么?”
“真君第一时间把我送走了,我也很无奈啊。”
“......好吧。”
“我们现在去哪?”
“去找那群人,他们应该也是被你的袖里乾坤送进了白银之庭,我总觉得那个叫高文的法国人是故意的......你有办法走出终焉神地么?”
“有啊,但白银之庭有很多不同的神域划分,我们是要去玉山的神庭,还是去奥林匹斯裂隙、巨树九界......又或者是潘地曼尼南?”
“你就不能给一个确定的地方么!”夏超气得一脚踢开脚边的太岁。
“不知道啊......”哮天犬也很无奈。
咕咕。
夏超忽然觉得饿了。
“为什么我还会觉得饿?”
“正常啊,灵质不足了呗。”哮天犬解释,“白银之庭中的存在,除了能够获得来自灰海精神力量的,都需要摄入灵质丰富的东西来维持力量,你既是人类,又没有灰海的奉养,在这里消耗得太快。”
“那这沙漠戈壁的......也没有吃的啊。”
“灵质在这里是实体,按理说你其实可以吃脚底下的沙子。”
夏超心中动了动,犹豫片刻后,还是捡起地上的沙子塞进嘴里。
嚼了几口,夏超陷入了沉默。
他看了眼哮天犬。
然后一人一狗扭打了起来。
“我脑子锈了竟然相信你沙子可以吃!”夏超大吼。
“本来就可以补充灵质!”哮天犬咆哮。
“那是不是吃屎也可以补充啊!”
“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可以拉,口感比沙子柔和一点。”
“......”
“别以为穿了真君甲胄我就打不过你!我可是真君座下第一神犬!”
“......”
“错了哥错了别打了......我这刚好有两节藕你吃不吃......”
......
夏超啃着藕节,微微有了点饱腹感,也感受到了力量正在恢复。
“话说希拉那家伙去哪了?”
夏超觉得这藕节甜甜的,比刚刚一嘴沙子好太多了。
“我不知道啊。”哮天犬鼻青脸肿地说。
“现在是饱了,之后怎么办?”夏超将最后一小节藕塞进嘴里,拍拍手上的灰。
“走出沙漠会有城市,那有吃的。”
“还有城市?”
“终焉神地,是真君模拟灰海创造的福地,本就是为灰海覆灭、人类退无可退后的生存所准备的,可以在那建立我们的第一个根据地。”
“也是......建立好根据地再去找循心会那群人也不迟。”
夏超深以为然,旋即又起疑问。
“那我们为什么会落到戈壁上?”
“我不知道啊。”
“嗯?”夏超拳头咔咔作响。
“运气不好。”哮天犬即答。
“......”
夏超望着茫茫无际的戈壁,终是叹了口气。
一人一狗行走在终焉神地苍凉的戈壁上,月光把他们孤独的背影拉得很长。